“……你怎么还在?”
“怨气别这么重嘛,里奥斯,那孩子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人家说话的。”
“话太多了,贾斯汀部长。”
贾斯汀嬉皮笑脸的语气,里奥斯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顾问连忙打圆场。
桌子上的文件没处理多少,吃完了早餐,喝了一半的咖啡还放在手边,贾斯汀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笑,完全没把里奥斯的眼神放在心上,并习以为常。
“里奥斯,不用生气,贾斯汀一直都那样,不过,你和那个孩子交流过?”顾问对此也起了好奇心,毕竟一开始,里奥斯似乎并不想提起这段往事。
“算吧,那时候,她原本的衣服损坏很严重了,却坚持请求穿自己的衣服上处刑场,罗杰部长也不太了解针线与布料,于是拜托我去找。
我摸过她那洗好的衣服,面料很特殊,以至于一时间无法判断面料的具体材质,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颜色和式样都不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任何一款,这就让我犯了难。
那个孩子很清楚,这会很难,所以只是淡淡的和我说:‘不必费心,找一些普通的就足够了,其实罗杰答应我这个请求,我已经很开心了,尽管,这件衣服与我,都不属于这里。’”里奥斯边说着,神色带了些哀伤,以及一些怜悯,随后又将神色收敛了些,将手中的文件整整齐齐的放在未处理的那堆上。
“……”顾问看着又堆起来的文件,只觉得两眼望不到边,文件已经看的足够眼花缭乱了,看来今晚又得通宵了。
“我奔波了半个帕诺,才找了相似几分的布料,针线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只挑得挑一些顶尖的,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她拿到后,非常感谢,自己精神状态很差,却坚持自己一针一线去缝补,我记得,当时派特博士和罗杰部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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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几天的大雨,泥土变得泥泞,空气潮湿,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阳光拨开乌云,照在草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植被焕然一新,生机盎然,不像是入秋的凋零,像晚春的旺盛。
“……经过上次折腾,身体彻底油尽灯枯,现在还活着,我只能说她自己的意志堪比奇迹。”派特看着手中刚刚测试的数据,眉头都皱到一起,身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背后,投下的阴影,映在墙面与玻璃内。
坐在床上的对方,瘦小的身影,双手充满老茧,握紧针线,脸色苍白无血色,双眼有神,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她紧紧盯着手中每一针的走向,床头的柜子上摆放剪刀,垃圾桶里有很多碎布,她似乎已经缝补到了最后,些许兴奋的收尾。
“我知道,难为里奥斯,下雨天还让她奔波。云鸢明天就上行刑场,生怕赶不上。”此刻的罗杰,神色晦暗不明,派特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对方的情绪,只是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像深陷泥沼,难以自拔。
“……说实话,我也有点舍不得这孩子了。”
“哦?发现她的才能了,你可是很少说这话的。”
派特将云鸢的身体数据拉下,脸上带些感慨,另一组数据跳出来,递给刚刚打趣他的罗杰。
“这是……”
“只是第一波测试,与这孩子说的大差不差,她看了数据后又强撑着给我说了其他几个备用方案。
我感叹她的才华,惋惜她的结局。”
“只有她自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罗杰扯出一丝苦笑,派特很久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干脆扯开了话题。
“拉尔文还没有说服史杰森长老吗?”
“……我觉得拉尔文尽力了,我今天晚上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皎洁的月光撒下,披上一层银霜,房间没有开灯,她静静的坐在窗户上,看向天空挂着的满月,吹进来的风些许寒凉,门被打开,她没有动半分。
“在想什么?”
“在看月亮。”
“答非所问,小滑头。”
“问非所想,老狐狸。”
两人像是随口的玩笑,几句话下来,相视一笑,罗杰背靠窗户旁的墙壁,云鸢坐在窗口的地方,挡住了能够照在他身上的月光,在阴影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抬眸,先行开了口。
“……你和天邪,做了什么交易?”
“……不是交易,是赌局。”
“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吗?”
“总比被他纠缠的没完没了的好,我嫌他烦了。”
此刻起了风,乌云随着风动,遮住月亮的半边脸,云鸢的眼神也有了变化,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上次,你说有求于我,是什么事?”罗杰从怀中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小布袋,摸索上面的白色绣花,布袋里的东西不多,都是草药,他没有动过。
罗杰起身,将手中的布袋,递到云鸢眼前。
“多谢。”
云鸢转过身,微微一笑,双手接过,握在手中,眼中的神色五味杂陈,背对月光,看不真切,对上罗杰的视线,金色的瞳孔带着些许苦涩与请求。
“拜托你在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回那片森林,撒在我族人的墓地上。”
“……好。”
罗杰抿唇,些许颤抖,握紧拳头,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长长呼一口气,松开手,转过身背对云鸢,答应了下来。
此刻又起了风,将遮住月亮半边脸的乌云吹走,月光重新投下,落在罗杰的后背,云鸢看过去,眼中情绪转换不断,最后停驻,轻飘飘的下了窗台,站在他的身后。
“?云鸢……”
“听我说几句吧。”
“……我会听着的。”
罗杰听到动静,转身便看见她站在自己眼前,深蓝色的瞳孔些许惊讶,还没来得及询问,对上对方的金色的眼眸,她眼神平静坦然,随后又温柔明艳,转身走回窗边,拎着布袋口的绳子,双手交叉撑在窗口,观赏外面的一切景色。
“罗杰,作为朋友我不想瞒你,但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所以不必难过,做好你这个身份该做的事,论心不论迹,论迹无完人。
之后,给自己放个长假,卸下重担,去放松心情,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看雪原的雪,去看火山的岩浆,去看海边的潮起潮落,去看山顶的日出,去繁华的街心看忙碌的身影,去人烟稀少的猎户看打猎日常,还有很多,值得一去的地方。
你曾经疑惑过,我为什么没有伤害无关的人,你还觉得我很善良,其实这只是在守我的底线,以及我走过的那些路,遇到的那些人,都很温柔,他们没有厌恶我的脸,也没有追问我的过去,而只是心疼的询问我有什么困难。
或许他们同情我,怜悯我,但这都是我受到的温暖,就像夜晚的月光,有明亮也有黯淡,也足够到达我的心底,保存起来。
罗杰,今晚,睡一个好觉吧。”云鸢神采奕奕的说了许多话,原本毫无生机的身体都带了些活力,此刻的她才更显得像一个正在分享过去的孩子,分享自己途中遇到的美好,对于遇到的苦难却只字未提,微笑着,转过身,再次视线相对,调整姿势,行了一个罗杰从未见过的礼数。
姿势优雅不做作,大方得体,孱弱的身躯此刻却像山崖上顽强的松,一种无法动摇的信念,具象化了。
“云鸢……祝你好梦。”罗杰有一时的怔愣,回过神来后站正,行一个标准的军礼,神色平静坦然。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云鸢走过去坐在床边,继续望着窗外,右手的手指转着小布袋,漫不经心,罗杰长长叹了口气,瞥一眼她的背影,神色凝重的离去。
“如何?”
“明天,做好准备。”
“说服不了吗……”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扭转的余地,她准备好了,鱼死网破。”
……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阳光撒下,万里无云,临近中午,他们的影子很短,行刑场的顶层是玻璃,周围四面墙壁,很空旷,但两旁站满了人,神情紧绷严肃,在刑场旁的入口处,走廊较长,没有灯光,黑暗压抑,阳光通过出口洒进,他们却都站在阳光照不到地方。
“的确是一个好天气。”
罗杰认真的回应她,并没有敷衍,但他压低了帽檐,看不清他的表情,云鸢垂下眼眸,思绪万千。
她身上穿着缝补的白色衣服,尽管缝补技术还算可以,却因为不一样的布料,看的很明显,平时散乱的头发,今天编成一个低马尾,拖至腰间,发尾处别着一朵蓝色的鸢尾花,花瓣上还有露珠,很新鲜。
脸上没有了遮挡,只有几缕碎发,脸上的疤痕狰狞,暴露无遗,眼下的乌青比昨天还重了些,呼吸缓慢平静,夹杂着几声杂乱的气音,像是溺水之人,身形削弱,手腕的异能锁被衣服遮盖,那脸色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将死之人,似乎下一刻就会一命呜呼。
云鸢转身,那刺目的阳光便照过来,感觉很温暖,她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后开口,
“罗杰,你说我今天死了,会有人为我悲伤吗?”
“……至少我会的。”
云鸢一愣,随后轻笑一声,笑容温柔,走到阳光下,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只有淡淡的暖意,驱散黑暗中的寒凉。
“记得让雪阳少哭两声。”
“你为什么不劝?”
“我要开口说的话,怕不是只是哭一会儿了。”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