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喂，先把这个换上。”李馥英扔给马蒙一个包袱。马蒙担心这又是她给自己新挖的坑，将信将疑地拆开包裹，原来是一件深灰色的粗布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绢制圆领袍，随即心领神会：若是穿着丝绢绸缎在鬼市游走，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馥英看到马蒙有些抗拒地捏着衣服，半是解释半是打趣道：“放心，虽然看着旧些，却是新做的。我家成衣店虽不起眼……”

“不是、你能不能先出去……”

李馥英突然反应过来，立刻闭嘴离去。

“别总是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当心被人认出来。”李馥英看着像遣送犯人一样直愣愣跟在斜后方的马蒙，调侃道：“你可知这里有多少人想取你的命？”

马蒙知道，其实这话不假。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到李馥英身边。由于不认路，他只能凭靠李馥英的引导。这种时刻警戒却又不得不放宽一些信赖的处境，让马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马蒙上任以来第一次如此沉浸地游历鬼市。本应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在火光和人影的装点下竟也有几分寒州城内的街坊之相。在马蒙的先前的想象中，混迹于鬼市的，不是杀人越货之辈，就是鸡鸣狗盗之徒——总之都是些因为曾经做过不光彩的事而无法光明正大生活的人。但此刻目之所及之人，虽然生活潦倒，却大多都是良人模样，其中不乏老者与孩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在当今的太平盛世、大唐境内，居然也会有此等疮痍。

“这些人有手有脚，为何不去光亮的地方做营生？”

“习惯了黑暗的人，怕光。”

马蒙转过头，看到了李馥英严重的黯然，不再追问。

“明知我是个麻烦，那时为何还要帮我？”李馥英打破了二人间许久的沉默：“看着我和骆万互相残杀，你坐收渔利，岂不省事？”

“你不该死在那里。”马蒙紧促的眉头稍有舒展，他看向前方幽暗未知的去路：“待案情明朗，大唐律法自有对你的判罚。”

听了这话，李馥英恍然失神：往事的碎片逐渐聚拢于眼前……但她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拢了拢衣领，恢复平常神情：“前面有点黑，我们换条路走。”

“贵客二位！”凝香楼的小二躬着身子将二人引入堂内，半是殷勤，半是骄傲地说：“您二位真是赶巧，再晚些来，小店就怕要客满了。”

“这凝香楼，竟非声色之所？”落座后，环顾四周与普通酒楼别无二致的陈设，马蒙不解地问：“那王二所谓的‘逍遥’，就是吃饭？”

“接着看就知道了。”对面之人只是淡定地举起茶杯啜饮一口。马蒙举起茶杯闻了闻，杯中似是八味代茶饮，但比寻常配方所制的汤水更为甘甜怡人。

这时，一个醉汉从门口闯入，大吵着要上楼去喝一种叫“魂醉”的酒，却被几个伙计赶了出去：“没钱还想来快活？滚！”

李馥英看着马蒙，向二楼客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马蒙会意，潜上楼梯探查。

“这‘魂醉’究竟是何方邪术？那些人喝醉后，竟在厢房内神游，就好像亲眼看到了……”撞见脏东西的马蒙一脸不可置信地跑回来。

“不是邪术，是药。”馥英气定神闲地晃着杯中茶末。

话音未落，一明媚女子矜着笑意，走至桌旁添茶。李馥英轻轻拨开女子手中的茶壶：“他是自己人。”那女子见状，暂停了向马蒙杯中下毒的动作，凑近馥英低声说：“你想清楚了？他是司法参军。”

“可我不能看着你找死。”馥英快速按住马蒙放在桌边的横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武。

“他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但他和李宫正是一路人。”

什么……?女子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不确定李馥英所表达的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李馥英攥紧了女子的手，将她有些出走的精神拽回了现实：“至少，寒州不能没有他。”

女子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舒了口气，重新对马蒙展露出明媚的笑颜：“在下凝香楼掌柜江凝，见过马参军。”

听二人说明了的来意，江凝直言王二此刻正在客房。说罢，她便召集了几个伙计上楼绑人。

“我的人在万事屋后院搜到了这个，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你看一眼。”李馥英从袖中摸出一支绑着绳子的弩箭：“密函就是通过这个传递给骆万的。”

“见到密函时我就在想，它是我亲手归档于府衙的，如何会出被贼人拿去。”马蒙接过弩箭，发现箭头处断裂严重，应是由强弩射击墙体所致。

“若是骆万派人所得，那探子直接上交就好，没必要多此一举——有人终于坐不住了，想借骆万之手杀我。”

“所以这人和袁楫的失踪有关？但他没有料到你早已埋伏了杀手。”

“所以他不是我的人。”

马蒙不语。难道贼人出自州府？若真如此，自己在万事屋很难不被认出……此番无故失踪多时，有心之人必会以此大做文章。

“你且放心，马参军在鬼市英勇斩杀骆万后失踪的消息，此刻已传播入城了。”

“这都是你的安排？”

“实不相瞒，这个计划从你落入陷阱后就启动了。”

“所以你让骆万大张旗鼓地搜查线索，是故意打草惊蛇？”

馥英点了点头：“只有搅动这潭死水，潜藏在深处的鱼才能现身。”

马蒙震惊地看着对坐之人：好一出连环计，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主动踏入了圈套，惊觉之后想要脱身，却为时已晚。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满是急切：“那贼人是什么时候发射密函的？”

“在骆万说完王二常来凝香楼……他听到了！”

“他手上有强弩！”

话音未落，一支暗箭从二楼飞射而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