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时分,落日余晖将尽,州府终于散值。徐季将回家途中买的发钗和剩下的几枚散钱一同装进佩囊,悠闲地走在路上。路边烤馍的香气让他想起了家中娘子最拿手的羊肉烧饼,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此时,一个行色匆匆的道士与他擦身而过,撞到了他的肩膀。徐季刚要开口抱怨,却发现手中多了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道:败露,速走。
徐季心中一惊,连忙回头去找那道士,但对方早已在熙攘的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定睛一瞧,那个他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却朝着他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事有不巧,街边艺人吐出的火球在将这条街一瞬间照得极亮,他就这样和马蒙隔着人群打了个照面。

凭着隐藏多年的轻功,徐季终于甩开马蒙逃到一条小路上。他凭着记忆找到联通地下的水井,却看到两个壮汉正搬着装满泥土的袋子将井口堵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搬开!”徐季耽误不起,急躁地命令着。
“知水官说这口井已经废弃,让我们堵上,防止有人坠井。”二人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就是知水官!”徐季指了指身上的官服,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们,直接上手去扒袋子。
“知水官?”边上两人相视一笑:“防的就是你。”
徐季一看情况不对,准备跳墙逃跑,却在即将翻墙而过之时,被突然从墙后跃出的李馥英一个飞踢踢倒在地。岔道内埋伏的暗探们立刻上前将按他住。徐季在这些人中找到了那个塞纸条的“道士”,顿时明白这一切都是计谋。
“你我本无仇怨,你只管杀马蒙,为何要害我?”李馥英揪起徐季的衣领。
徐季认出了她,冷哼一声:“早知今天,当日该把毒箭淬地更久些。”
“既然认出了我,就该清楚我的手段。”李馥英接过属下从徐季怀中摸出的佩囊,摸出里面的发钗。
“你想干什么!”徐季这回是真的慌了,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血债血偿啊。”李馥英十分轻巧地做了一个发射弩箭的动作,眼角浮动的笑意如同一株盛放的曼陀罗。
“李馥英!”马蒙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正色道:“大唐律法严明,你怎可动用私刑?”
李馥英剜了他一眼,将徐季的领子更加用力地提了几分:“你不是和他有仇吗?我帮你把他剐了,既替你报了仇,又不会脏了你的手。至于他家娘子……确实是无辜了些,但为了保险——”
“——寒州境内,由不得你放肆!”马蒙已然面露愠色,上前从她手里解开徐季,对李馥英道:“更何况,若他能戴罪立功,还有和娘子团聚的可能。”
徐季虽然同样害怕马蒙,但也深知马蒙一定会秉公执法。他见状,立刻跪在地上求马参军能救娘子一命。听到承诺后,更是欣喜若狂,连连谢恩,保证一定知无不言。

徐季被押走后,李馥英走到马蒙身边,暗戳戳地揶揄道:“想不到,一直以凶神恶煞著称的马参军还有被犯人视作救命稻草的一天啊。”
马蒙背着手挺了挺胸膛,回敬着她的打趣:“能有今日,多亏了李娘子的本色出演。”
馥英此刻心情不错,不想和他计较,遂拿出徐季的佩囊在马蒙眼前晃了晃:“想好该怎么跟人家娘子交代了吗?”
“知水官归都督府管辖,我早已请陆都督拟好了文书。但徐家娘子那边……”
“放心,我派人盯着。有想对她动手的,一个都跑不了。”
“多谢相助。”马蒙接过佩囊,平日严肃惯了的眉眼间终于舒展出了些许笑意。
见他总算了却一桩大事,馥英也是真心替他感到快然。月光透过云层倾洒于被深秋露水沾湿的街道,氤氲了两人相对的笑眼。

晦日已至,两人按照约定在德济堂附近碰面。
“我查了州府案卷,近月来寒州民间传有一种怪病,一旦发作便会灼烧五脏,重则致死,至今已有两人因此丧命。这些患者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在晦日来过德济堂。”
“你怀疑这家药铺在贩卖害人之物?”
“不错。徐季招供,玄贞观每逢月末便会炼制几颗丹药。”
“这就对上了。可有问出是什么丹药?”
“只知被流传为‘仙丹’,按粒贩卖,装在木匣里。”
“够用了。”李馥英看了眼身边因不便暴露身份而用斗笠遮住半张脸的马蒙:“老规矩——我先进,你收尾。”
马蒙看着馥英的背影,直至她穿过街道。不知为何,他竟开始为她的安危隐隐揪心。“……多加小心。”他说。而此刻的馥英早已踏入德济堂的大门,显得这句多余之言更像是在宽慰他自己。

“就你一个人?”掌柜满腹怀疑地打量着李馥英。
馥英福了福身:“第一次来,不懂规矩,还请掌柜见谅。”
“一个女人,不懂规矩也就算了,怎么连你男人也这么不讲究?”
这话刺得李馥英有些不适,但她还是客气地解释道:“他不方便来,让我取了便回。”
掌柜嗤笑一声,蔑了一眼,让她跟着走进被帘子遮挡的侧屋。刚一进门,屋内两个伙计的眼神不住地往馥英身上瞟着,李馥英懒得搭理他们,一眼锁定了架子最上层几个用油纸包裹的匣子。果不其然,掌柜从其中取下一个,交给馥英:“记着跟你男人说,下次,就算不便也要找个家仆来。”
反正东西到手了。馥英直接翻了个白眼,冷着脸验了货,从囊中取出银铤。
这时,一个眼尖的伙计凑到掌柜耳边,低声道:“她是西市成衣店陈虔家的。”话音刚落,屋中这些人的态度瞬间由新奇变得不怀好意,掌柜用目光从上至下肆意品评着馥英的身材和穿着:“哟,原来是陈寡妇啊。自家男人死因未明,小娘子就这么着急?”
“你在说什么?”已是满腔怒火的李馥英被他惹得一阵恶心,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可这个动作显然被这这几人认作心虚和柔弱的表现。掌柜的态度更加猖獗,竟想要拽她的手。
“无耻!”馥英为了大局不便动武,只得强忍着又往后退了几步。这个没脸没皮的恶徒已肆无忌惮地向她走来,两个伙计则在一旁窃笑着看热闹。她抱紧药匣毫不示弱地回盯过去,心下快速权衡着事态利弊:究竟是该接着演还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干什么呢!退后!”身后帘子被砰地一声掀开,马蒙走了进来,挡在李馥英身前。
伙计们见来了个男人,且遮着面孔,气质不俗,立刻点头哈腰地恭维起来。“原来是位大人!误会,误会!”掌柜弯腰极尽谄媚道:“怪不得这位小娘子说您不方便,都怪小人眼拙,劳烦您亲自进来,真是罪过!您看,我给您折个价……”
“郎君,药已经拿到了。”馥英担心打草惊蛇,扒着马蒙的肩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马蒙又瞪了他们一眼,继而拉过馥英的袖子,轻言道:“我们走。”
“对了,这药叫什么?”李馥英突然想到还没弄清药的名字。
掌柜立刻又换上了那幅讨好的嘴脸:“回娘子,它叫魂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