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英被马蒙拉着袖子,一路低头走到僻静处。“还好吗?”马蒙小心翼翼地问道,深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心。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连医馆药店这种悬壶济世的所在,竟也蔽养着奸淫之徒,仗着丧夫之人无所依靠,做出此等下作之举……这等卑劣行径自然是生性正直刚烈的马蒙所容不得的,尤其是发生在他眼皮底下,更何况受欺负的是……
但为了不暴露探查的内容,他只能隐忍。再低头看向站定在面前的李馥英,不知为何,那紧蹙的蛾眉纠得他心尖一紧。方才因无法伸张正义而冲上头脑的愤怒逐渐转化成身为男人却无法维护一个女子的自责。更多的,他自责于自己的迟钝: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李馥英是一块刀枪不入的冷铁。但从那次在玄贞观地道中的经历中,他就早该领悟,李馥英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会受伤、有痛感的肉体凡躯。
馥英平复着心情,抬眼看向一脸愧怍和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马蒙,挤出宛然笑颜:“我没事。”身为女人所必须忍受的苦楚又何必说与他听呢?这种毫无意义的倾诉对破案无益,只会让双方徒增苦恼。肩头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的旧伤早已好透,这疼痛不过是场幻觉。
按照计划,二人拿到丹药后应尽快去请江凝查验,但掌柜的回答却让江凝惹上了勾结贼人的嫌疑。馥英见马蒙正承受着如鲠在喉的煎熬,便主动打开了话题:“你怀疑江凝,也是情理之中。”
“这丹药虽与魂醉同名,但江楼主是否参与其中,还需细细查明。”马蒙看着她的眼色,紧接着宽慰道:“你且宽心,若她无罪,我定不叫她蒙受冤屈。”
馥英看着认真起来一脸严肃的马蒙,他有些笨拙的真诚令她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迎着马蒙疑惑的目光,她抿嘴笑着点了点头,将丹药交到他手上。
马蒙一路护送,将馥英送到陈府门口。馥英推开门正欲告别,却见等候在门内的暗探来报:“江楼主已在内院等候多时。”

江凝是个聪明的,她看到马蒙手中拿着药匣子,便直截了当:“你们信我吗?”
李馥英和马蒙对了个眼色:她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这令原本对她十分信任的馥英都难免怀疑起来。江凝明白二人的疑虑,便直言自己的来意:几日前,一江湖男子闯入凝香楼,声称她所制的丹药害他中了毒。医者仁心,江凝虽被冤枉,还是决定将他留下医治。观其症状,不像是寻常中毒,更像是石发之症。再联想起寒州的道观和贼人有所勾结,觉得此事蹊跷非常,便赶忙来找馥英商量。
“等一等,何为‘石发之症’?”马蒙口快,问出了馥英的疑惑。
“二位可知‘寒食散’?”
马蒙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种曾在魏晋时期风靡一时的丹药。
江凝继续解释道:“相传,此药原本是汉末明医张仲景为治疗伤寒而研制的,会令服用之人肝脏发热,以此达到驱寒之效。但这药又极易成瘾,且若长期服用,会损害内脏,重则致死。”
听到这里,马蒙心中一紧。这‘石发之症’竟与卷宗上那些服用了‘仙丹’之人的症状如此相似……他赶忙从匣中取出丹药,交给江凝。江凝接过‘仙丹’,反复辨别一番后,确定了她的推断。
“但这并不是古书上记载的‘寒食散’,其制作过程使用了更多计量的硫磺,药性更猛。”江凝眉头一皱:“这显然不是为了治疗伤寒所用……”
“何意?”馥英想不通玄贞观制造这害人之物的原因。
“其实……那个来闹事的病人……”江凝说到一半,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马蒙迫切于了解贼人的意图:“楼主有话不妨直说。”
“他不惜重金购药,是为了治疗隐症……”见马蒙仍睁着那双大眼睛,一脸没听懂的表情,江凝叹了口气,索性直言:“寒食散不仅可以医治寒症,还能弥补阳而不举……”
听到这里,馥英倒吸了一口寒气:怪不得患病之人都是男子;怪不得这丹药的买卖极其隐蔽,且价格昂贵;怪不得即使他们身患重病,也不愿公开病情或报官伸冤;怪不得掌柜惊奇于来买药的是个女子……
等等!那她和马蒙在药店演的那一出戏……她岂不成了丈夫尸骨未寒就在外偷腥的寡妇,而马蒙则……想到这里,她脸颊发烫,再看向马蒙,却见他故作咳嗽看向别处:被人当成身份显赫却身患隐疾,只得偷遣情妇买药的奸淫之徒,马蒙自然又羞又愤,脸色好不到哪去。虽不愿在两位女子面前将尴尬挂上脸面,但通红的火焰已然从脖子一路烧至耳尖。
“话说回来,你们这颗是从哪儿来的?”江凝看了看马蒙低调的穿着和手中的斗笠,恍然大悟,立刻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真有人报案了?应该不会……难道是马参军自己去买的?”
“咳咳……”馥英瞪了她一眼:“你刚才说,寒食散会致瘾?”
“那一旦投入寒州百姓的日常用水里,岂不是一桩大患?”马蒙虽仍在面红耳赤,但破案的神经却不曾松懈。
“没错。也正因此,药王孙思邈才在临终前反复告诫弟子,务必要将寒食散的配方销毁。”
“所以药王的弟子有配方。”获得了新线索马蒙立刻来了精神,脸上的灼热也消减大半。
“所以药王弟子也有能力配制解药。”馥英眼神一亮。

“是我考虑不周,害了你。”马蒙终究放不下心中的惭愧。身为司法参军,他当然明白百姓之间小道消息流通之迅速。三人成虎,已经过去半天时间,二人在德济堂所做之事若被传扬出去,怕是真洗不清了。他蒙着面倒也罢了,但这叫李馥英今后如何做人?
“别想太多。”馥英不愿让个人感情过多地干涉案情——她的前程早已烂透了,也不差这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诋毁。
马蒙看着淡然与冷漠在她眼底流转,不知为何,心头又刺痛了一下。
现在,他实在是看不透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