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随着假狱卒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匆匆赶到的马蒙收回了掷刀的姿势，关切着正惊愕万分呆站在原地的江凝。好险……要是再晚来一点，她怕是难逃此劫……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马蒙带着费老来查看江凝的伤势。被重新带回牢房的江凝蜷缩在角落中，还沉浸在方才死里逃生后的惊险之中。听到门锁的声音，她本能地做出戒备的姿态，直至见到费老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由迅速转为惊讶——

“师傅？！”

费神医眼疾手快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斜着眼睛朝身后马蒙和狱卒的方向瞥了瞥，压低声音：“嘘——我是他们请来替你翻案的，咱俩不认识！”

江凝赶忙点头。自从长安一别，她早已当自己是半个死人，怎也想不到自己竟还有能与师傅见面的一天。更想不到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依然是师傅救了自己……恩情难报，温热的泪珠在眼眶中流转。看着师傅同昔日相比虽添了年岁但依旧精神矍铄的模样，她感慨万分，哽咽难言，唯有将师傅满是皱纹的双手握紧。

眼见阔别数年的徒儿在此受苦，费老百感交集，心疼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眼中也跟着泛起了泪花：“师傅在呢……”

确认江凝无恙后，费老掖了掖眼角，慢吞吞站起来走到马蒙面前：“她没有大碍，就是擦破点皮——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这是卢县尉托我带过来的。”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马蒙手上。

几日后，案件暂时告一段落。在牡丹阁的协助下，德济堂店主被捕，供出了背后的玄贞观。马蒙立刻命人封锁道观，除了抓到部分贼人之外，还搜出了不少制作五石散的原料。终于，江凝重获自由，凝香楼封条也已揭开。为庆祝重新开业，并给江凝洗尘，凝香楼特挑选吉日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李馥英刚迈进正门，便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前面不远处那件熟悉的斗篷，便悄悄从身后接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百忙之中，你还有闲心来这里凑热闹？”

马蒙回头看到是她，方才因戒备而攥紧的拳头放松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和李馥英手上一模一样的请柬：“江楼主盛情难却，实在不忍推辞。”二人一前一后低调地走进二楼的雅间，却见费神医早一步抵达，连忙拜见。

“诶！你们别这样客气，直接喊我‘老费’就行！”原本正在对桌上那一大盘烧鸡咽口水的老费看到有外人进来，立刻将已经伸向鸡腿的手收了回来。人人敬仰的神医原来是个老顽童，馥英看向马蒙，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酒席上，馥英、江凝和老费一句接一句地闲聊，马蒙嘴笨，插不上话，就在一旁安静地夹菜。

“人命至贵，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费老举着酒杯，悠悠长叹道。

江凝见馥英和马蒙有些不解，解释道：“这句话出自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是在告诫行医者人命无价，若想济世，必先立德。”

“所以这德济堂，空挂着‘德济’二字，实际上却是顶着药王的名号作恶，实在可恨。”李馥英放下筷子，痛饮一口代茶饮。连悬壶济世之所都能够包藏祸心，这世上还有没有正道可言……

“提起药王，费老身为药王弟子，可知中了‘仙丹’之毒的人是否有治愈的可能？”马蒙终于找到时机，将今日前来赴宴的目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尊师有云，‘宁食野葛，不服五石。’这五石散实为猛毒，但凡有解毒之法，他老人家也不会叮嘱我们将五石散的配方烧毁。”

“好在如今制作五石散的原料已被查封，串通贼人的徐季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李馥英不禁后怕起来：若是贼人真的利用地下水系，将此毒物投入寒州的日常饮水中，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还要多谢马参军将这等奸邪铲除，”江凝端起酒杯对马蒙说道：“也多谢寒州府为凝香楼的‘魂醉’洗冤正名。”

马蒙忙举起酒杯，起身回礼：“贵楼的‘魂醉’以药草为原料，本就无毒。虽会致幻，却对饮用者的身体无害。且在调查‘魂醉’之时，民间有很多人都在为江楼主鸣不平——通过饮用此药，他们或是见到了已故的亲友，或是团聚了远方的游人……于理于情，‘魂醉’都有可取之处。”

原来平时在寒州威震四方，人人谈之色变的马参军，竟也能有如此细腻的心思……馥英对这个自己选中的合作伙伴愈发满意起来，嘴角不禁噙起了笑意。

这时，喝得已有些鼾醉的老费自言自语嘟囔起来：“原来是将药材融入汤羹，以达解忧之效……几年不见，我这徒儿的用药之术见长啊。”

“徒儿？”马蒙眉头一皱。李馥英的筷子顿在空中。

“啊，还没来得及向参军说起，”心思敏捷的江凝立刻接过话来：“我对费老十分敬仰，已于前几日拜他为师。”

“对对对！正如徒儿所言……”费老抽了抽嘴角的小胡子，擦着鬓边的细汗——喝酒误事啊……

“这凝香楼的冤屈已经洗清，可有关你的谣言……”江凝对馥英的处境总是有些担忧。

还未等馥英回应，马蒙立刻正色道说道：“都是因我考虑不周所致，你们放心，我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没想到，这马参军竟对李娘子如此上心啊。”不明真相的老费想当然地以为这“谣言”指的是马蒙和馥英二人之间的深情蜜意，而通过在酒桌上的几番观察，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可以发展一番……这种牵红线的美事他当然乐意掺和。

听到这话，正在喝汤的李馥英直接呛了一口，而马蒙更是神色古怪，手足无措起来。

“嘿！这俩小年轻，还害羞上了。”老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下全乱套了……江凝看着乱作一团的酒席，唯有扶额苦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