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像一道催命符,悬在红府上空。
灵堂内,二月红依旧跪坐着,但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里,竟微弱地燃起一丝挣扎的光。张启山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冰封的心湖上,裂开细微的缝隙。不是为了红府,不是为了长沙,甚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一种极其卑微又绝望的念头——若他就此沉沦死去,那个人,可会来看他一眼?可会……有一丝动容?
这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他残存的意识。
而另一边,张启山在下达那道冷酷的命令后,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他独自在书房中踱步,肩伤初愈的部位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焦躁。他眼前反复闪过二月红那死寂的模样,闪过李景异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含笑的眼。
提防是真的。作为长沙布防官,他必须对任何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保持警惕,尤其是李景异这种与非常力量为伍、且可能与日本人有牵扯的存在。
但爱慕……也是真的。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吸引,是对强大、神秘、乃至危险本身的本能向往。他渴望靠近那团火,哪怕会被灼伤。这种情感与他肩上的责任激烈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俱跳。为何偏偏是他李景异?!
百花楼 内,李景异看似悠闲,实则心念电转。
尹新月的活泼天真,岳绮罗冰冷日增的杀意,张日山每次来汇报时那复杂隐忍的眼神,以及张启山强硬的“三日之期”……所有因素都在他脑中清晰地罗列、计算。
时机将至。他需要一场混乱,一个能暂时引开岳绮罗绝对注意力的契机。
这日傍晚,他状似无意地对正在修剪盆栽的岳绮罗道:“绮罗,近日楼里得了些南洋来的新奇香料,味道独特,只是难以分辨优劣,你可愿帮我瞧瞧?”
岳绮罗对这类小玩意儿向来有些兴趣,尤其关乎李景异所用之物。她放下剪刀,瞥了他一眼:“哦?在哪?”
“我让人放在楼下库房了,种类颇多,怕是需费些时辰。”李景异语气自然。
岳绮罗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我去看看。”说罢,身影便飘然下楼。
支开了岳绮罗,李景异眼中慵懒尽褪,瞬间变得冷静而锐利。他迅速转身,从暗格中取出那枚幽冥髓和兽皮古卷。
红府。
第三日的夜幕缓缓降临,如同最后的审判。
二月红依旧坐在灵堂黑暗中,身体冰冷僵硬,意识却在一片混乱的漩涡中挣扎。就在他几乎要被彻底吞噬时——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灵堂门口。
来人身着墨色长衫,身姿挺拔,正是李景异。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微弱月光,走到二月红面前,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托起二月红苍白消瘦的下颌。
二月红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聚焦在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妖异的脸上。是梦吗?还是……他终于来了?
“……景……异……?”他发出破碎的气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二哥,”李景异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看着我的眼睛。”
二月红不由自主地坠入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中。
只见李景异另一只手中,那枚幽冥髓骤然散发出幽暗的光芒,内部血丝般的纹路疯狂流动!他口中极快地念动古卷上那段关于“魂契”、“织梦”的残缺咒文!
一股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诡异生机的力量,猛地通过他的指尖,灌入二月红的眉心!
“呃啊——!”二月红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爆发出极度痛苦又混杂着一丝虚幻光彩的神色!
李景异眼神冰冷专注,全力操控着幽冥髓中那庞大而邪异的能量,试图以其为引,强行留住丫头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为其编织一个短暂的幻梦之境!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对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是巨大的负担和煎熬!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三郎!你果然在此!”
一声冰冷彻骨、饱含震怒与杀意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灵堂外炸响!
岳绮罗去而复返!她根本未曾去什么库房,那点拙劣的支开手段,如何瞒得过她?!她一直潜伏在暗处,冷眼看着李景异的所作所为!
她红色的身影如同索命的修罗,骤然出现在门口,眼中红芒大盛,周身纸人翻飞,恐怖的煞气瞬间锁定李景异和被他术法控制的二月红!
“你竟敢用这污秽之物,为这蝼蚁织梦?!”岳绮罗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你将我置于何地?!”
几乎同时,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和怒吼也从院外传来!
“李景异!你对二爷做了什么?!”
张启山不放心三日之期,深夜前来,恰好撞见这骇人一幕!他看到李景异手中邪光闪烁,看到二月红痛苦颤抖,看到岳绮罗煞气腾腾,瞬间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拔出配枪直指李景异!
而紧随张启山其后的副官张日山,看到眼前景象,更是心头巨震,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
灵堂之内,形势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景异置于风暴中心,一手仍按在二月红眉心维持着术法,另一只手悄然握紧。他看向震怒的岳绮罗,又看向持枪对准自己的张启山,以及眼神痛苦的张日山。
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复杂、混合着嘲讽、疲惫与一丝疯狂的笑意。
“你们……”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都想要什么?”
是阻止他?是杀了他?还是……也想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幽冥髓的光芒在他手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妖异的面容和二月红痛苦而迷离的脸。
所有人的情感、欲望、猜忌、爱慕、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将这灵堂化为情感的炼狱。
而窗外,长沙城的夜,依旧沉默着,仿佛在冷眼旁观这一场由一人掀起、却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情劫与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