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穿透密室厚重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却驱不散室内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和那几乎凝固的绝望。
二月红崩溃的哭喊和剧烈咳嗽终于渐渐力竭，他瘫软在张启山臂弯中，身体依旧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旁边榻上毫无声息的李景异，泪水无声滑落，嘴里只剩下破碎的、重复的低喃：“景异……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张启山半跪在床榻边，紧紧扶着二月红消瘦的肩膀，感受着他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体温，听着他绝望的自责，心脏像是被反复碾碎。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李景异榻边，那缕红烟剧烈地翻腾起来，岳绮罗冰冷暴怒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张启山和刚刚清醒些许的二月红脑海：“闭嘴！哭有什么用！若不是你们步步紧逼，三郎何至于此！他若有事，我要整个长沙城陪葬！”
森然的杀意毫不掩饰，让本就寒冷的密室如同冰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床榻上的李景异，眉头再次紧紧蹙起，似乎被周围的动静和自身的痛苦所扰。他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仅张启山，连沉浸在悲痛中的二月红和暴怒的岳绮罗都瞬间察觉！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双眼睛，带着截然不同却同样 intense 的情绪，死死盯住了李景异。
只见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瞳孔最初是涣散失焦的，蒙着一层灰色的雾霭，带着濒死般的虚弱。但渐渐地，那层雾霭艰难地褪去些许，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尽管黯淡，却终究是……醒了！
“……咳……”他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沙哑的咳声，每一声都牵动着肩背的伤口，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
“景异！”张启山和二月红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担忧！
那缕红烟瞬间凝实，岳绮罗虚幻的身影几乎要趴到榻前，冰冷的红瞳死死盯着他，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三郎？！”
李景异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极其缓慢地扫过床边的三人。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距离最近、被张启山扶着的、泪痕满面、眼神惊恐又期盼的二月红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疲惫，有一丝极淡的……无奈。
随即，他微微转动眼眸，看到了扶抱着二月红、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和复杂情绪的張啟山。他的目光在张启山脸上停顿的时间稍长，似乎想看清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仿佛带着无尽的倦怠。
最后，他的视线对上了岳绮罗那几乎实质化的、充满了暴怒与担忧的目光。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其微弱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连维持清醒都耗尽了刚刚聚集起的一点力气。
但他终究是……醒过来了！
尽管只是片刻的清醒，却像一道划破厚重阴云的光，瞬间点燃了密室中死寂的希望！
“军医！快！他醒了！快进来！”张启山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咆哮着朝门外吼道，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沙哑。
一直守在门外的张日山立刻带着候命的军医和大夫们冲了进来。
众人围到李景异榻前，小心翼翼地检查脉象、查看伤口、施针用药。这一次，他们的动作虽然依旧紧张，却带上了一种如释重负的 hopeful。
岳绮罗的红烟警惕地环绕在侧，监视着每一个人的动作，但并未再发出威胁。只要李景异有一线生机，她便可以暂时压下所有杀意。
二月红死死抓着张启山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夫们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仿佛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张启山感受着二月红冰冷的颤抖，看着榻上那人依旧灰败却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的脸，心中那块压得他无法呼吸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后怕、悔恨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热流冲上他的眼眶，让他不得不猛地抬起头，死死咬住牙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
经过一番紧急诊治，为首的老大夫终于松了口气，擦着汗回禀道：“佛爷，万幸！三爷的脉象虽依旧虚弱紊乱，但那一口生机总算吊住了！方才醒来便是极好的征兆！只是……伤势太重，邪气入体极深，后续调理极为棘手，万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需绝对静养！”
“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取！不惜一切代价！”张启山立刻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那……二爷……”大夫又看向几乎虚脱在张启山怀里的二月红。
“一起治！”张启山毫不犹豫，“就在这间密室，一起调理！”
大夫们连忙称是，开始为两人同时用药施针。
密室内的气氛，终于从绝对的绝望和紧绷，稍稍缓和下来，变成了另一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hope。
张启山将虚弱的二月红小心地放回榻上，盖好被子。二月红的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旁边的李景异身上，不肯移开半分，仿佛只有这样看着，才能确认那人还活着。
张启山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无比，却也不再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两榻之间，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守护着这失而复得、却依旧脆弱的珍宝。
岳绮罗的红烟也安静了许多，依旧缠绕在李景异腕间，却不再散发出那么强烈的敌意，只是默默地、持续地渡着微弱的本源力量。
时间在精心的照料和紧张的守护中再次流逝。
李景异之后又短暂醒来过几次，每次时间都很短，意识似乎也并不完全清醒，大多时候只是因伤口疼痛而蹙眉，或极其困难地咽下少许汤药，便又陷入昏睡。
但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让守候的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一分。
二月红的情况也稍微稳定了一些，不再持续高热，但依旧极其虚弱，心神耗损过度，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昏睡，只是睡梦中时常惊悸，呓语着“景异”或是“丫头”的名字。
张启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密室中，处理军务也挪到了这里。他迅速地消瘦下去，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绝望后又重燃希望的偏执和坚定。
张日山则负责起了所有的外围事务，镇压因百花楼事件引发的骚动，监控日本商会的残余势力，清理那晚留下的痕迹。他变得更加沉默冷峻，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唯有每次进入密室送交文件时，那快速掠过榻上之人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几日后一个午后。
李景异再次醒来时，眼神比之前清明了不少。他缓缓转动眼眸，看向守在他榻边的张启山。
张启山立刻察觉，放下手中的文件，凑近低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李景异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沉默了片刻，极其缓慢地、用嘶哑微弱的声音问道：“……二哥……如何？”
张启山心中一酸，低声道：“二哥没事，就在旁边睡着。你安心养伤，别操心其他。”
李景异的目光这才微微偏移，看向旁边榻上沉睡的二月红，确认他呼吸平稳，这才似乎松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又极轻地问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那东西……还在吗？”
他问的是幽冥髓。
张启山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看向他手腕那缕安静的红烟（岳绮罗似乎暂时沉睡或隐匿了），压低了声音：“在岳绮罗那里。你放心，我会处理干净。”
李景异闻言，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仿佛又睡了过去。
但张启山却敏锐地感觉到，在那看似平静的反应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遗憾？或者说……未竟之意？
他心中刚刚落下的疑虑和担忧，又不自觉地悄悄升起。
景异……到底对那幽冥髓，是何打算？
而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张日山的声音传来：“佛爷，有紧急军务。”
张启山皱了皱眉，替李景异掖好被角，又看了一眼沉睡的二月红，这才起身走出密室。
门外，张日山递上一份加密电文，脸色凝重：“佛爷，截获的日军密电。他们……似乎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行动，目标直指……城防漏洞。时间，就在三日后。”
张启山接过电文，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内部的危机尚未解除，外部的致命威胁已然逼近！
他猛地抬头，看向密室那扇紧闭的门。
里面的两个人，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心神俱损。
而城外，虎狼之师已然磨利了爪牙。
爱与责任，私情与大义，再次将他推到了残酷的抉择关口。
长沙城的天空，刚刚透出一丝微光，便再次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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