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捏着那份加密电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针,刺入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三日后,日军大规模行动,目标城防漏洞。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内忧未平,外患已至刀悬颈侧!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肃立一旁的张日山:“消息确认了吗?漏洞在何处?”
“电文加密等级极高,破译小组确认无误。具体漏洞位置……电文未明说,但推测可能与近期日本人频繁活动的城西货仓区有关,那里毗邻一段老旧城墙和防空洞。”张日山语速极快,脸色同样凝重,“佛爷,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部署!”
张启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长沙的脊梁,他不能乱。目光再次落向那扇紧闭的密室门,门内是他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至关重要却又脆弱不堪的两个人。
私情与大义,在此刻形成了最残酷的拉锯。
只犹豫了一瞬,军人的职责和守护这座城市的本能便压倒了所有个人情感。他眼中最后一丝柔软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立刻召集所有参谋和营级以上军官到作战室!命令城防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秘密调动炮兵,预瞄城西货仓区周边所有可疑地点!”张启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另派一队绝对可靠的好手,换上便装,潜入货仓区,给我一寸一寸地查!务必在日军行动前找到那个漏洞!”
“是!”张日山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张启山叫住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再次扫过密室门,“这里……增派一倍守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尤其是百花楼那边的人,一律拦下。若遇强闯……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必须确保李景异和二月红绝对安全,也必须防止任何可能的变数,哪怕是来自岳绮罗。此刻,他赌不起任何意外。
张日山身体一僵,瞬间明白了佛爷的未尽之语和那沉重的代价。他重重一点头:“属下明白!誓死守护!”
看着张日山迅速离去的背影,张启山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没有再推开那扇密室的门。他只是隔着门板,深深地望了一眼,仿佛能穿透木材,看到里面那两个牵动他心神的人。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作战室,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声响。背影如山,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
密室之内, 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在李景异又一次短暂清醒、服药的间隙,他极其微弱地偏过头,听着门外那隐约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急促脚步声和命令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一直如同冬眠般缠绕在他腕间的红烟(岳绮罗)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冰冷而满含不悦的意识直接传入他脑海:“外面吵死了!那些蝼蚁又想做什么?三郎,你且安心养伤,我去打发了他们!”
“绮罗……”李景异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去。……是……日本人。”
“日本人?”岳绮罗的意识里透出纯粹的厌恶和杀意,“那更该杀!”
“……时候……未到……”李景异极其缓慢地合了一下眼,仿佛连说话都耗尽全力,“……让他们……先去斗……我们……等……”
他的意识传递断断续续,却成功地让岳绮罗按捺了下来。她虽嗜杀,却更在意李景异的状况,此刻显然静观其变才是上策。红烟重新安静下来,只是那冰冷的煞气依旧弥漫不散。
而另一边榻上,本就浅眠易惊的二月红也被门外的动静扰醒。他茫然地睁开眼,下意识地首先看向李景异的床榻,见那人似乎安稳睡着(实则是精力不济再次昏睡),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他也听到了门外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氛,以及张启山那虽然压低却依旧难掩焦灼的命令声。
“外面……出了什么事?”二月红声音沙哑虚弱,看向守在床边的大夫。
大夫面露难色,支吾着不敢回答。
二月红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不是傻子,这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他太熟悉了。是日本人吗?景异重伤,启山他……
一种无力感和深切的担忧再次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大夫连忙按住。
“二爷,您不能动!您得静养!”
就在这时,密室门开,一名亲兵端着汤药进来,神色紧张匆匆。
二月红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尽管虚弱,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告诉我……外面……怎么了?”
亲兵吓得一哆嗦,看向大夫,又看看门口,压低声音飞快道:“二爷,佛爷吩咐了,让您和三爷安心静养,外面……外面有军务,佛爷能处理……”说完便像逃也似的放下药碗退了出去。
军务……能处理……
二月红松开了手,无力地跌回枕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启山不想让他们担心,更不想他们再卷入任何危险。
他看着旁边榻上昏迷的李景异,又想到门外正在独力支撑局面的张启山,心中如同被油煎火燎。自己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极度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崩溃的边缘。
张府作战室,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城防地图铺在桌上,红蓝箭头犬牙交错。军官们面色肃穆,听着张启山快速而清晰地下达一道道指令。
“……这里,还有这里,加派重机枪阵地……炮兵坐标重新校准,覆盖这片区域……侦察兵必须在天黑前带回确切消息!”
张启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一架精确的战争机器,唯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血丝,透露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每一次调兵遣将,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在下一场赌上一切的棋,而棋盘的另一端,是凶残而狡猾的敌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走向终点。
夜幕,再次降临长沙。
派出的侦察小队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传回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货仓区那边安静得诡异,仿佛暴风雨中心那可怖的宁静。
张启山站在作战室窗前,望着窗外被夜色吞没的城市,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日本人一定在暗中行动了。那个漏洞……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心神紧绷到极致时——
轰隆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城西方向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更加剧烈的爆炸声!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际!
“报告!货仓区发生剧烈爆炸!疑似……疑似日军引爆了预先埋设的大量炸药!西侧一段老旧城墙……坍塌了!”通讯兵嘶哑的喊声带着无比的惊恐从电台中传出!
作战室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城墙坍塌?!这就是那个漏洞!日本人竟然直接用这种疯狂的方式制造了突破口!
“全体都有!按第一预案!反击!给我把缺口堵住!绝不能放一个鬼子进来!”张启山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下所有的惊慌!他一把抓起配枪和军帽,就要亲自冲向战场!
“佛爷!您的伤!”副官急忙阻拦。
“滚开!”张启山一把推开他,眼中是血红的战意和决绝,“城若破了,还要这伤有何用!”
然而,他刚冲出作战室,又一声更加尖锐急促的报告传来!
“报、报告!城东……城东防空洞方向也传来激烈交火声!有大量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从防空洞内冲出,正在攻击我军侧翼!他们……他们打法诡异,不似普通日军!”
防空洞?!城东?!
张启山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调虎离山?!不!是双管齐下!西面炸墙强攻是佯攻?还是说……两者都是真的主攻?!日本人到底投入了多少力量?!
而那个“打法诡异”……让他瞬间想起了古墓,想起了幽冥髓,想起了那些东瀛邪术师!
他们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只是城墙!
剧烈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炮声,从城西和城东两个方向同时传来,如同死神的咆哮,震撼着整个长沙城!
张府密室那厚重的墙壁,也无法完全隔绝这可怕的声响。
床榻上,李景异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似乎被外界的巨响惊扰。
二月红猛地撑起身子,脸色煞白地听着那可怕的动静,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启山……”他喃喃道,猛地看向门口,“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
而缠绕在李景异腕间的红烟,再次剧烈地翻腾起来,岳绮罗冰冷兴奋的声音响起:“打起来了?好得很!三郎,待我出去吞了那些倭寇的魂……”
就在这内外交困、杀声震天的混乱时刻——
李景异,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虚弱涣散,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仿佛算尽一切的幽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撑起身体。
“时机……到了。”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在爆炸的轰鸣间隙中,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