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哨声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划破K2训练场上空沉闷的空气。
陈景异脸上的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冷硬。他迈步走向集结的队伍,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而精准,仿佛刚才那个在角落里靠着墙、被回忆啃噬的男人只是阳光下短暂蒸发的一缕水汽。
队伍前方,黑猫正站在那里。
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宽松的沙漠色作战服,戴着一副遮阳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蛰伏的毒蝎,无声地扫视着每一个人。他是K2在这个区域的头目,以多疑和残忍著称。陈景异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有个小活儿。”黑猫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批新到的‘玩具’,需要有人去码头接货,清点,然后安全运回来。毒蛇,”他点名,遮阳镜转向陈景异的方向,“你带一队人去。蝰蛇,你辅助。”
“是。”陈景异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
蝰蛇在一旁咧了咧嘴,似乎对这个安排略有不满,但没敢说什么。
任务听起来简单。但陈景异的心弦却绷紧了。黑猫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让他这个以“冷酷贪财”形象立足的人去接货,而不是让更擅长此道的其他人,本身就是一种试探。或许是对他上次“要加钱”表态的回应,或许是对他忠诚度的又一次考验。
码头位于一个混乱的港口城市边缘,鱼龙混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货物的霉味和隐约的汽油味。
货船是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散货轮,但卸下来的箱子却异常沉重,包装严密。陈景异指挥着手下的人按照清单清点,动作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异常。他必须表现得专业且贪婪,对货物本身的价值流露出足够的兴趣,而不是对货物背后的东西产生探究。
“头儿,这批家伙真不错,”一个手下凑过来,低声说,眼里闪着光,“比我们之前用的好多了。”
陈景异嗯了一声,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拿起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崭新步枪部件,冰冷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掂量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符合“毒蛇”人设的、带着点满意和贪婪的弧度:“是好东西。告诉兄弟们,手脚干净点,少一件,拿你们的命赔。”
他的威胁简单直接,配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让手下的人脊背一凉,动作更加小心起来。
蝰蛇则在附近转悠,看似在监督,实则那双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陈景异,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清点、装车一切顺利。直到最后几个箱子即将被运上卡车时,异变突生。
几声尖锐的枪响毫无预兆地划破码头嘈杂的背景音,紧接着是更加爆裂的交火声从仓库区另一个方向传来!
“敌袭!找掩护!”陈景异反应极快,大吼一声,同时猛地侧身翻滚,躲到一堆集装箱后面。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溅起一串火星。
手下的人顿时有些慌乱,但都是亡命之徒,很快依靠车辆和货物开始还击。
陈景异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瞬间涌入大脑的无数种可能。是黑猫的又一次测试?故意制造混乱看他的反应?还是真的遇到了敌对势力的抢劫?或者是……自己人的接应?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死死摁住。不可能,他的联络是单线的,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他迅速探出头观察。交火的一方明显是冲着这批货来的,火力凶猛,打法彪悍。不像演戏。
“蝰蛇!”陈景异对着不远处的蝰蛇喊道,“带你的人从左边绕过去!抄他们后路!”
蝰蛇骂了一句脏话,但还是带着几个人猫腰冲了出去。
陈景异则端起刚刚开箱还没组装完的步枪,快速结合,动作快得惊人。他利用集装箱作为掩体,精准地点射,压制着对方的火力点。每一枪都冷静得可怕,展现着远超普通匪徒的军事素养。
这不是雷霆突击队的战术动作,他刻意掺入了一些粗糙的、国际上雇佣兵常见的打法,但核心的精准和高效无法完全掩盖。
战斗短暂而激烈。来袭者人数不多,在陈景异有效的指挥和反击下,很快丢下几具尸体撤退了。
码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陈景异靠在集装箱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检查了一下武器,眼神冷冽地扫过现场。手下有两人受伤,不算太重。货物完好无损。
蝰蛇带着人回来了,喘着粗气:“妈的,是一群鬣狗!闻到味就想来抢食!解决了!”
陈景异没说话,只是走到一具袭击者的尸体旁,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翻查。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武器是黑市上常见的货色。看起来确实像一次见财起意的抢劫。
但他心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太巧了。
他站起身,看向蝰蛇:“清理干净。货尽快运回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白,毒蛇哥。”经过刚才的战斗,手下的人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敬畏。
回程的路上,陈景异坐在颠簸的卡车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色。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种壮丽又残酷的血红色。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崭新枪械的冰冷触感,以及……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枪油的味道。一种很特殊的、常用于高级电子元件的清洁剂的味道,非常微弱,若非他受过特殊训练几乎无法察觉。
那味道,来自其中一个被子弹擦过的箱子外壳。
他的心猛地一沉。
那批“玩具”,绝不仅仅是常规武器那么简单。
黑猫用这批货,钓来了袭击者,也钓来了他更深的不安。
而他自己,刚刚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替K2保护了某种更危险、更核心的东西。
任务完成了,试探却似乎才刚刚开始。遥远的归期,在血色的夕阳下,显得更加渺茫起来。
他闭上眼睛,压下翻腾的心绪。
麻木。必须更加麻木。
只有麻木,才能活下去,才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直到,再次听到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