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K2那如同水泥巨兽般匍匐在荒漠中的基地,压抑感便如影随形地重新包裹上来。血腥和硝烟的味道似乎还黏在衣服纤维里,挥之不去。
货物被迅速卸下,运往深处的地下仓库。陈景异(毒蛇)从卡车上跳下来,动作因为刻意维持的疲惫而略显沉重。他需要汇报,对象自然是黑猫。
黑猫的办公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加固过的碉堡。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高强度的照明灯,将一切阴影都驱逐得无所遁形。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茄烟味,还有一种更冰冷的、属于电子设备的金属气息。
黑猫就坐在一张宽大的金属办公桌后面,遮阳镜已经取下,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珠颜色极浅的眼睛。那眼睛看人的时候,像两潭结冰的污水,看不出深浅。蝰蛇站在一旁,脸上的疤在冷光下更显狰狞。
“老大。”陈景异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沙哑,以及不易察觉的、对额外风险的厌烦,“货点清了,完好。路上遇到几条鬣狗,处理掉了。我们伤了两个兄弟。”
他言简意赅,没有表功,也没有夸大困难,只是陈述。同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黑猫的桌角放着一个刚刚被拆开的小型金属部件,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码头那边的灰尘——正是那批“玩具”中的一个零件。旁边还有一小瓶几乎看不见的无色液体和几根棉签。
黑猫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个零件,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鬣狗?”黑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认出是哪一路的吗?”
“没留下活口。武器是杂牌,打法野,不像有跟脚的。”陈景异回答,目光坦然地对上黑猫的审视,“像是偶然撞上,想捞一笔的。”
“偶然?”黑猫极浅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旁边的蝰蛇,“你怎么看?”
蝰蛇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点邀功和肯定:“毒蛇哥判断得没错,就是群散兵游勇。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撞上我们了。毒蛇哥指挥得利索,几下就解决了。”他这话看似在捧陈景异,实则把自己也摘干净了,毕竟当时他也在场。
黑猫不置可否,目光又重新落回陈景异脸上,那敲击着零件的手指停了:“货,你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真正的试探来了。
陈景异心脏微微缩紧,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抹符合“毒蛇”人设的、掺杂着满意和贪婪的神色:“好东西,值钱货。比我们之前用的那些破烂强多了。尤其是那批带电子锁的,”他仿佛随口一提,眼神自然地扫过桌角那个被拆开的零件,“光是核心件拆开了卖,黑市上都能叫上大价钱。”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只认钱、对技术细节一知半解却又本能识别价值的亡命徒形象。他没有回避那特殊的气味,甚至主动点出,但将其归因于“值钱”。
黑猫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冰冷的灯光流淌。
突然,黑猫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有些诡异:“是啊,值钱货。”他拿起桌角那瓶无色液体,用棉签蘸了蘸,随意地在那零件上擦拭了一下,然后放到鼻尖闻了闻,动作自然得像是在保养武器。
“下去吧。这次做得不错。奖金会记上。”黑猫挥了挥手,重新戴上了遮阳镜,隔绝了所有可能的视线探究。
“谢老大。”陈景异点头,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向外走。
直到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压力,陈景异的后背才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黑猫擦拭零件的动作,以及那个嗅闻的动作,绝非无意。
他几乎可以肯定,黑猫知道那特殊清洁剂的存在,甚至可能在检查那气味是否因为意外(比如子弹擦碰)而泄露,或者……检查他“毒蛇”是否近距离接触并留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细节。
刚才的回答,是在刀尖上跳了一场舞。
回到自己那间狭窄、简陋、没有任何个人物品的宿舍,陈景异反锁上门。他走到房间角落,用冷水用力搓了几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眼神疲惫,轮廓因为长期的紧张和伪装而显得冷硬。只有眼底最深处,还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光。
安然……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念一句咒语,用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麻木和孤寂。
他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那部经过高度加密的手机。动作快而稳,之前面对黑猫时的那点波动早已被彻底压下。
他没有立刻发送信息,而是仔细回忆着今天的一切细节:货物的规格数量、袭击者的特征、码头环境、黑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那个特殊的零件和气味……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经过他专业大脑的过滤和重组,变成了一条极其精简、高度加密的情报。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代码流转,最终凝聚成一条看似无意义的乱码信息,发送向虚无缥缈的云端,传递向远方那个他魂牵梦萦的方向。
信息发出,记录彻底粉碎。
他将手机收回,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是他与光明世界唯一的连接点,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温暖。
窗外,K2基地的探照灯划过夜空,像一把惨白的巨剑,切割着这片被罪恶笼罩的土地。国外的天空,没有熟悉的星辰,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冰冷的监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任务还在继续。潜伏必须更深。
夜枭,还在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