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的一周,对宋焰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被困在支队宿舍里,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无处发泄的精力,无法排解的愤怒,还有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日夜折磨着他。他反复回想晚宴上的一幕,孟宴臣冰冷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话语,还有自己那徒劳而可笑的暴怒。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屈辱感和无力感更深一分。
他试图联系许沁,所有渠道依旧被堵死。他甚至偷偷去过孟家别墅外徘徊,但安保明显加强了,他连靠近都做不到。孟宴臣用最实际的方式,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界限”。
而那个男人送还打火机的行为,更像一个谜团,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是羞辱?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他捉摸不透,这种未知加剧了他的烦躁,也让“孟宴臣”这三个字,以一种异常顽固的方式,在他脑海里扎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压迫性。
他开始失眠,一闭眼就是孟宴臣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或是许沁苍白哭泣的模样。两种影像交织,几乎要把他逼疯。
一周后,复职归队。队员们看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带着同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训练来麻痹自己,但疲惫的身体无法平息内心的混乱。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低压,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湿。宋焰结束一轮体能训练,汗水浸透了他的作训服,却洗不净心里的郁躁。
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接通。
“焰哥……”电话那头,传来许沁压抑的、带着剧烈哽咽的声音,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
宋焰的心脏猛地揪紧:“沁沁?!是你吗?你怎么……”
“我偷了妈妈的旧手机……跑出来了……”许沁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在外面……哥哥他……他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宋焰,我怎么办……我没有地方去了……”
她语无伦次,显然情绪已经崩溃。
轰隆——!
天际炸开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开始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瓢泼大雨。
宋焰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在哪儿?!告诉我位置!我马上过去!”
“我……我不知道……好像快到家的路口……雨好大……”许沁的声音被雨声和哭声淹没,模糊不清。
电话突然被挂断,只剩忙音。
“沁沁!沁沁!”宋焰对着电话大吼,回应他的只有雷声雨声。
巨大的恐慌和担忧瞬间攫住了他!她偷跑出来?在外面淋雨?孟宴臣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怒火再次熊熊燃烧,但这一次,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心疼。
他毫不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下湿透的作训服,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进茫茫雨幕之中,发动汽车,引擎发出咆哮,朝着孟家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几乎看不清前路。宋焰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不断踩着油门,闯过红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走!保护她!
然而,当他终于冲破雨幕,一个急刹停在能看到孟家别墅的路口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猛地踩死了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透过模糊的雨帘,他看见——
许沁并没有在路口等他。
她像一尊被遗弃的、湿透的雕塑,跪倒在孟家那扇冰冷的、紧闭的铁艺大门外。雨水无情地浇打在她单薄的身上,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她徒劳地用手拍打着大门,嘶哑的哭喊声被巨大的雨声吞没。
“哥哥……开门……我知道错了……” “求你……见我一面……” “把爱收回来好不好……别不要我……”
她在哀求。
向着那扇门后的、那个冰冷绝情的男人,卑微地、绝望地哀求。
宋焰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攥得死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一路燃烧的怒火和担忧,被眼前这一幕景象,浇得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他以为她是逃出来投向他的怀抱。
原来,她是逃回来,乞求另一个人的回头。
那他呢?他冒着大雨疾驰而来,算什么?一场笑话?
就在这时,那扇沉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铁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温暖明亮的光线从门内流淌出来,切割开冰冷的雨幕,像舞台剧拉开了帷幕。
门内站着孟宴臣。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身姿挺拔,神情在背光中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狼狈不堪、哭得几乎晕厥的许沁。
然后,宋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第二个人。
就在孟宴臣的身侧,几乎与他并肩,距离近得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是那个他安插在孟家附近、之前替他悄悄给许沁递过消息的新队员!那个总是眼神亮晶晶看着他的年轻人!
此刻,那个年轻人手里正拿着一件厚实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男士外套,动作仔细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温柔与占有欲,披在了孟宴臣的肩上。
而他的眼神,抬起来,穿过雨幕,精准地落在门外瘫软的许沁身上时,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阳光和讨好,只剩下一种沉沉的、冰冷的、充满警告和敌意的阴郁。
仿佛在守护着不容觊觎的领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雨声震耳欲聋,却又仿佛万籁俱寂。
宋焰坐在车里,浑身冰凉,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幅画面——门内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冷漠疏离,一个维护占有;门外雨中崩溃哀求的许沁。
整个世界像一出荒诞扭曲的戏剧。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年轻队员的声音,穿透雨幕,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残忍,砸向许沁:
“孟太太,”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讽刺的称谓,“请自重。”
孟太太……
请自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宋焰的耳膜,刺入他混乱沸腾的大脑。
孟宴臣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接受着身边人的维护,冷漠地看着门外的风雨和……失败者。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彻底愚弄的狂怒,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宋焰!
他猛地推开车门,甚至忘了打伞,就这样一步一步,踩着重重的雨水,走向那扇门,走向那束光,走向那个彻底颠覆了他认知的景象。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披着外套、神情莫测的男人身上。
孟宴臣。
仿佛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孟宴臣的视线,终于从许沁身上,缓缓地、移了过来。
隔着重重的雨帘,隔着绝望的许沁,隔着忠诚的年轻队员。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碰撞在一起。
一个,是燃烧着毁灭一切火焰的疯狂和质疑。
一个,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暴雨如注,门灯煌煌。
一场更加危险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