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暴雨中漫无目的地行驶,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前方道路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车内,压抑的沉默如同实质,沉重得让人窒息。
许沁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轻颤,泪水混合着雨水,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偶尔发出几声破碎的抽噎,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呢喃着“哥哥”和“错了”。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对外界的一切,包括身边开车的宋焰,都失去了感知。
宋焰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手背青筋虬结凸起,微微颤抖。他没有看许沁,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雨水淹没的道路,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嗡嗡作响。
孟宴臣冰冷平静的脸。 陆宇维护孟宴臣时那刺眼的表情。 许沁跪在雨地里卑微乞求的样子。 那扇缓缓打开、又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透着温暖光线的门。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耻辱和剧痛。怒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沉默中烧得更深,更毒,但不再是向外喷发的烈焰,而是变成了一种向内灼烧的、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的阴火。
无能狂怒。
孟宴臣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他最脆弱的自尊心。
他还能做什么?
冲上去打他一顿?结果只会是更严厉的处分,甚至丢掉这身他视若生命的制服。 带着许沁远走高飞?他们能去哪里?孟家的触角无处不在,他们能逃多久?靠着许沁那点实习工资和他停职后的基本薪水? 或者,像许沁那样,去乞求?去摇尾乞怜?
不!他做不到!
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淹没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孟家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在孟宴臣那种冰冷彻骨的计算面前,他所以为的爱情、勇气、力量,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堪一击。
而最让他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是陆宇的背叛!
那个他一手带进队里、对他充满崇拜和感激的年轻人,怎么会……怎么会倒向孟宴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孟宴臣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用了什么手段?
这个问题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里,反复噬咬。比起许沁的摇摆,下属的倒戈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疯狂。
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陆宇传递给他的那些关于许沁的消息,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孟宴臣故意让他知道的?他是不是一直在按照孟宴臣写好的剧本在演戏?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孟宴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要什么?
仅仅是为了拆散他和许沁?不像。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居高临下的实验,而他和许沁,都只是实验皿里挣扎的虫子。
车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最终停靠在一条无人的河边小道。暴雨依旧猛烈地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的巨响,河水在黑暗中汹涌奔腾。
许沁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稍微清醒了一点,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宋焰紧绷的侧脸,声音嘶哑微弱:“宋焰……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宋焰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撕裂雨夜,又迅速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你问我怎么办?!”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许沁,压抑的怒火和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刚才不是还在求他吗?!你不是知道错了吗?!你回去啊!回去继续当你的孟家大小姐!去求你的好哥哥原谅你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充满了刻薄的嘲讽和伤害。
许沁被他吼得愣住了,眼睛惊恐地睁大,刚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不是……我只是害怕……哥哥他……”
“他不是你哥哥!”宋焰低吼着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扭曲的嫉恨,“他从来没把你当妹妹!你看不出来吗?!他现在玩腻了!他不要你了!你看不懂吗?!”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玩腻了”……这个词脱口而出,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阴暗的角落。
孟宴臣对许沁,真的仅仅是兄妹之情吗?那种极致的控制欲,那种得不到就彻底毁掉的冷酷……那根本不是哥哥对妹妹该有的感情!
那是什么?
而自己呢?自己此刻这滔天的怒火里,除了被羞辱被挫败的不甘,除了对许沁的失望,是不是还掺杂了别的……更混乱、更难以启齿的东西?
是因为发现孟宴臣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个温润退让的情敌,而是一个更强大、更冷酷、更难以捉摸的对手,而产生的恐惧和……被吸引?
还是因为,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他下属的忠诚——而产生的某种扭曲的……关注和不甘?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让宋焰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比窗外的雨水更冷。
他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许沁惊恐受伤的眼睛,也不敢再深想下去。
车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雨声和许沁压抑的哭声。
宋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孟宴臣的身影。
站在门灯下,披着外套,神情淡漠,眼神冰冷而……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吸引着人坠落,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恨意依旧汹涌。
但在那恨意的底下,某种更晦暗、更炽热、更无法言说的情绪,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浆,正在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
那是一种,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爱是恨,都彻底聚焦于一个人身上的……执念。
他猛地睁开眼,发动车子,掉头。
“去哪?”许沁怯生生地问。
宋焰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弄清楚。
关于陆宇。 关于孟宴臣。 关于这场……让他一败涂地的游戏。
雨刮器依旧徒劳地摆动。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而冰冷。
像极了孟宴臣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宋焰的心,在无尽的愤怒和屈辱之下,某个角落,悄然亮起了一簇幽暗的、危险的荧惑之火。
只为一个人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