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焰没有回消防队宿舍,也没有去他和许沁曾经偷偷约会的那种廉价小旅馆。他将车开到了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巷口,熄了火。
引擎声熄灭后,车内只剩下许沁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车外永无止境般的雨声。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而下,扭曲了窗外昏黄路灯的光晕,像一幅支离破碎的油画。
宋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靠在驾驶座上,头微微后仰,闭上眼睛,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许沁哭了很久,直到力气耗尽,才渐渐转为无声的流泪,身体偶尔因寒冷和悲伤而剧烈地抽搐一下。她偷偷看向宋焰,他雕塑般冷硬的侧脸让她感到害怕,比哥哥的冷漠更让她害怕。那是一种沉默的、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死寂。
“宋焰……”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以后怎么办?”
又是这个问题。
宋焰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前路似乎被一场暴雨和那扇冰冷的铁门彻底堵死了。孟家的高墙,孟宴臣的手段,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许沁……他看向她,她哭得眼睛红肿,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狼狈又可怜。曾经那个会和他一起在夜市放肆大笑、会因为他一句情话而脸红许久的女孩,似乎正在被这场风暴彻底摧毁。她眼里的光熄灭了,只剩下恐惧和茫然。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别的东西。是烦躁?是对她向孟宴臣卑微乞求的不忿?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迁怒般的怨怼?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招惹上孟宴臣,不会陷入今天这种绝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
他猛地推开车门,冷风和雨水瞬间灌了进来。
“待在车里。”他丢下硬邦邦的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
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理清脑子里那团乱麻!
许沁看着他决绝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抱着双臂,更紧地蜷缩起来,眼泪流得更凶。她又被丢下了。
宋焰沿着湿漉漉的昏暗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很快再次将他浇透。寒冷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脑海里那些画面和疑问却更加清晰。
陆宇。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他必须弄清楚!立刻!马上!
他找到一个避雨的屋檐,掏出那个被雨水泡得有些失灵的旧手机——他不敢再用之前联系许沁的那部——手指颤抖着,翻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是队里另一个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老队员。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焰哥?”对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惊讶,“这么晚……咋了?听说你复职了?没事吧?”
“大刘,”宋焰的声音沙哑,直接切入主题,省去所有寒暄,“陆宇最近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睡意似乎瞬间清醒了:“陆宇?他……他挺好的啊?训练挺刻苦的……焰哥,你怎么突然问他?”
“我要听实话!”宋焰的语气压抑不住地暴躁起来,“他什么时候成了孟宴臣的人?!”
“孟……孟宴臣?”大刘的声音明显慌了,支支吾吾,“焰哥,你……你听谁胡说八道呢?小宇他怎么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宋焰低吼,“我他妈亲眼看见的!就在刚才!他站在孟家门口,给孟宴臣披衣服!像条哈巴狗!”
电话那头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说!”宋焰逼问,拳头攥得死紧。
“焰哥……你……你别激动……”大刘的声音带着哀求,“这事儿……它……它有点复杂……小宇他家里前段时间出了点事,他妈妈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好像……好像是国坤集团旗下的什么慈善基金,特批了一笔紧急救助款,手续办得特别快……后来……后来孟总好像还亲自去医院探望过……”
大刘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心虚:“小宇那孩子……你知道的,重情义……估计是觉得欠了天大的人情……所以……”
后面的话,宋焰已经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慈善基金”、“紧急救助”、“亲自探望”这几个词在反复回荡。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威逼利诱,而是……雪中送炭?精准无比的“善意”?
孟宴臣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动动手指,释放一点微不足道的、对他而言九牛一毛的“善意”,就轻而易举地收买了他身边人的忠诚!
这种手段,比他想象中的威胁打压,更显得高明,更显得……可怕!
也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力。
他拿什么去对抗?用他那点可怜的工资和热血吗?
“焰哥?焰哥你还在听吗?”大刘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着。
宋焰猛地挂断了电话,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机差点脱手掉进积水里。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孟宴臣的注视下。他的一举一动,他身边人的软肋,对方都一清二楚。而对方只需要轻轻拨动一根弦,就能让他精心构建的一切,土崩瓦解。
这种全方位被碾压、被掌控的感觉,几乎要让他崩溃。
恨意。前所未有的浓烈恨意,如同毒液般瞬间灌满他的心脏!
但在这滔天的恨意之下,那簇危险的荧惑之火,却燃烧得更加诡异和明亮。
孟宴臣……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酷?残忍?还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高高在上的……计算和掌控一切的能力?
他发现自己无法停止去想那个男人。想他冰冷的眼神,想他淡漠的语气,想他轻而易举就将他逼入绝境的手段。
这种极致的恨意和极致的“关注”,像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却又带着诡异快感的痛楚。
他猛地直起身,重新冲回雨幕,拉开车门。
许沁被他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浑身湿透、眼神可怕的样子。
宋焰没有看她,直接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咆哮。
“我送你回去。”他声音嘶哑,不容置疑。
“回去?回哪里?”许沁愣住了。
“孟家。”宋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里面翻滚着某种孤注一掷的、黑暗的决心。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必须回去。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看着那座牢笼,看着那个……将他的一切都彻底摧毁、又牢牢吸附住他所有注意力的男人。
荧惑之火,已开始反噬。
它烧灼着他的理智,也照亮了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道路。
车子碾过积水,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朝着孟家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