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玩物与印记
轻薄的烟雾在冷白灯光下盘旋，氤氲了孟宴臣镜片后的眸光，让人看不真切。但那句“找点乐子”，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无比地钉入宋焰的耳膜，刺穿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屏障。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耳蜗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羞辱感不再是火辣辣的鞭挞，而是变成了一种深彻骨髓的冰冷，将他每一根神经都冻得麻木。
他站在那里，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廉价的西装布料粗糙地摩擦着皮肤，提醒着他与这个环境、与眼前这个男人的云泥之别。
孟宴臣似乎很享受他这种彻底被击垮的反应。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掠过宋焰僵硬的脸庞，带着冰冷的烟草味和那股奢华的木质香。
“怎么？”孟宴臣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服气？”
宋焰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所有愤怒、不甘、质问，都被那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差距碾成了粉末。
服气？ 他凭什么服气？
可他又能怎么样？
冲上去打他吗？然后彻底毁掉自己，如他所愿？
孟宴臣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落在死寂的车库里，却格外刺耳。他抬起夹着烟的手，用修长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宋焰的胸口——左胸，心脏的位置。
隔着廉价的西装和衬衫，那一点冰冷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宋焰全身，激起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不服气，也得忍着。”孟宴臣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残忍，“因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随时可以拿走。你珍视的工作，你所谓的尊严……”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隔着衣服戳进他的皮肉。
“甚至你这条……不怎么值钱的命。”
宋焰猛地一颤，瞳孔骤缩。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孟宴臣，试图从那烟雾后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认真。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在他眼里，自己的命，或许真的就像蝼蚁一样，可以随意碾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冷得发僵。但同时，一种更深的、扭曲的念头却从恐惧的泥沼里滋生出来——如果他真的动手，孟宴臣会有什么反应？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会不会终于出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哪怕是愤怒，是厌恶？
这个念头危险得让他自己都害怕。
孟宴臣收回了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脏东西般，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纯白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宋焰的指尖。
然后将手帕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侮辱性。
宋焰看着那方落入垃圾桶的洁白手帕，感觉自己就像那手帕一样，被使用完毕，然后毫不留恋地丢弃。
“不过……”孟宴臣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偶尔看看困兽挣扎的样子，也挺有趣。”
他上下打量着宋焰，目光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给你个选择。”
宋焰猛地抬头，灰败的眼底不受控制地燃起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希冀。
选择？ 他还能有选择？
孟宴臣将烟蒂摁灭在车顶专门放置的烟灰槽里（一个随意的，却彰显着主人身份和这辆车价值的细节），慢条斯理地开口。
“要么，继续你现在这样，躲在你那个满是汗臭味的消防队里，每天提心吊胆，等着我哪天心情不好，再把你叫出来……‘找点乐子’。”
他顿了顿，看着宋焰骤然苍白的脸色，继续道。
“要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般的冰冷，“来给我当条看门狗。”
“国坤旗下有个新收购的安保公司，缺个‘形象顾问’。平时没什么事，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就行。”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形象顾问”和“看门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充满了赤裸裸的羞辱和践踏。
“工资嘛，”孟宴臣补充道，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肯定比你那点卖命的津贴高。足够你……活得稍微像个人样。”
两个选择。
一个是无尽的、未知的折磨和恐惧。 另一个是明确的、却需要摇尾乞怜、彻底出卖尊严的奴役。
这根本不是什么选择。 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更精致的残忍。
宋焰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血液一会儿冷得像冰，一会儿又热得像滚油。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可怕的、想要屈从的冲动，在他脑海里疯狂厮杀。
他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应该朝着那张可恶的脸上吐口水，然后转身离开，哪怕后果是毁灭。
可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
这意味着，他可以经常见到他。 可以离他更近。 可以……被那冰冷的目光，偶尔注视。
这个念头，像毒瘾发作时的渴求，瞬间压倒了一切！
孟宴臣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他就像最高明的猎手，享受着猎物在陷阱里最后挣扎的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地下车库的死寂几乎要将人逼疯。
终于。
宋焰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耻辱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一丝殷红挂在苍白的下唇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看着孟宴臣，看着这个将他彻底摧毁、又令他无法自拔的男人。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认命般的绝望。
“……好。”
一个字。 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孟宴臣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意料之中的满意，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无聊。
他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
“明天会有人联系你办手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就在他弯腰要坐进驾驶座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动作，侧过头，看向依旧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宋焰。
“对了，”他声音平淡地补充道，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把那身难看的衣服换了。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垃圾穿在你身上。”
说完，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引擎发出低沉平滑的启动声。
黑色的宾利缓缓倒出车位，车灯扫过宋焰苍白失神的脸，然后毫不留恋地驶离，消失在车库出口的斜坡尽头。
只留下宋焰一个人。
独自站在冰冷的、空旷的车库中央。
像一尊被遗弃的、打上了耻辱印记的石像。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冷冽的木质香和烟草味。
还有那句……“以后”。
以后。
他还有以后吗？
他的以后，就是穿着别人施舍的、符合“看门狗”身份的衣服，等待着主人的“需要”，摇尾乞怜。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然后，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车库里回荡。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但比不上心里那万分之一的无边绝望。
他输了。
输掉了所有。
包括最后一点，身而为人的……自己。
荧惑之火，终于将它盯上的飞蛾，彻底燃成了灰烬。
只余下一点残渣，被永久地钉在了名为孟宴臣的冰冷标本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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