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精准地推动着一切。
宋焰刚结束晨训,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表情一丝不苟的女人就出现在了消防队门口,自称是国坤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专员。她高效、冷漠,公事公办地为他办理了所有的离职和入职交接手续,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队里的领导似乎提前收到了某种指示,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在签字的瞬间,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了宋焰一眼,那眼神里有惋惜,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队友们远远看着,窃窃私语。宋焰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签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手续办完,那个女人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新的手机。
“这是孟总吩咐给您的安家费和预支的薪水。手机里存好了必要的联系方式,包括我的,以及安保公司负责人的。您的入职安排,稍后会通过短信发送给您。车在外面等您。”女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宋焰没有看信封里厚厚一叠钞票,只是默默接过,攥在手里,那崭新的纸币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跟着女人走出消防队大门。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就停在不远处,但下来的不是孟宴臣,只是一个沉默的司机。
他上了车,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他曾经视若生命、洒满汗水和热血的地方。
车子没有开往那个所谓的安保公司,而是径直驶向了市中心一家低调却奢华的男装定制店。
店员早已等候在门口,态度恭敬却疏离,仿佛早就知道会来一位什么样的“客人”。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直接引他进入内室。
店里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面料的清香。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宋焰的身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僵硬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紧绷。
店员开始为他测量尺寸,动作专业而迅速。冰凉的皮尺滑过他的身体,记录下每一个数据。然后,他们推来了几个移动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西装、衬衫、大衣,从沉稳的深灰藏蓝,到略显时尚的款式,一应俱全。
“这些都是按照您的大致尺寸提前准备的成衣,孟总吩咐,请您先挑选几套合身的应急。”店长的语气礼貌周到,却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后续的定制款,会根据您的具体尺寸尽快安排制作。”
宋焰看着那些面料昂贵、剪裁精良的衣物,每一件都像是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昨夜的屈辱和如今的身份。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孟宴臣已经替他划定了范围——不再是消防员那身橙色的荣耀,也不再是他自己买来的廉价西装。而是符合“孟家看门狗”身份的、体面而冰冷的包装。
他随意指了几套最深色、最不起眼的。
店员手脚利落地帮他换上其中一套深灰色的西装。昂贵的羊毛面料贴合着他的身体线条,每一寸剪裁都恰到好处,将他挺拔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却也像另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男人。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昂贵的西装包裹着身体,看起来……人模狗样。
却像一具被精心打扮过的尸体。
眼底深处,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很合身。”店长机械地恭维道,递上一个装着其余几套衣服的提袋,“车还在等您。”
宋焰被送回了车上。司机递给他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咖啡作为午餐,依旧沉默。
下午,短信如期而至。是那个女专员发来的,告知他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国坤集团总部大厦地下三层的“锐盾安保”报到,担任“安全顾问”,并附上了直接主管的姓名和内部通讯方式。
锐盾安保。国坤旗下最新收购,专门负责集团高层及其家族成员安全事务的子公司。所谓的“安全顾问”,听起来光鲜,实则……
宋焰攥着新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眼底。
他知道,从踏入那家服装店开始,不,从他在车库里说出那个“好”字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转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轨道。
傍晚,司机将他送到了一个新地址——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处高级公寓。公寓不大,但装修精致,设施齐全,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城市夜景。显然是孟宴臣名下众多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处。
“孟总吩咐,您暂时住在这里。方便……随时待命。”司机留下钥匙,面无表情地离开。
空荡荡的公寓里,安静得可怕。
宋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和远处璀璨的霓虹。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却与他再无瓜葛。
他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像是脱掉一层沾满污秽的皮,随手扔在沙发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冰冷的水冲刷而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洁净,只有一种从内而外、无法洗刷的肮脏感。
夜里,他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大床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车库里的每一帧画面,孟宴臣冰冷的眼神,羞辱的话语,还有那根碰过他胸口又被他嫌弃地擦掉的手指……
恨意与那种病态的渴求,在黑暗中无声地角力,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不是短信。
是一个来电。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那个他设置了隐藏、却刻入骨髓的备注——
【标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起来!
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耳鸣和眩晕。
他盯着那个名字,像盯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指尖冰冷,微微颤抖。
响了五声。 六声。
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
那只颤抖的、冰冷的手,终于还是屈服于某种深入骨髓的指令,缓慢地、沉重地,划开了接听键。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
没有说话。
只是屏住呼吸,听着对面。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寂静。
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似乎带着些许疲惫的……叹息?
紧接着,是孟宴臣那把冰冷又迷人的嗓音,透过电波传来,比在地下车库里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和模糊?
像是……喝了酒?
“过来。”
依旧是那两个字的命令。
但这一次,后面跟了一个地址。
不是俱乐部,不是车库。
是另一个,更私密、更……危险的地址。
然后,不等宋焰有任何回应。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响起。
嘟——嘟——嘟——
在死寂的、豪华的牢笼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焰依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硬地躺在黑暗中。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和那双骤然缩紧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一种堕落期待的瞳孔。
新装已换。 旧影重重。
游戏的下一回合,以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抗拒的方式,再次开始了。
而他知道,自己除了走向那个地址,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