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是一个顶级酒店公寓的楼层和房号。
命令来得突兀,不容拒绝,带着酒意熏染下更显专横的底色。
宋焰在黑暗中又躺了足足一分钟,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拉紧又骤然放松的木偶,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抗拒,却又被更深处的某种惯性驱使着。
他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
没有开灯。他借着窗外城市的光污染,摸索着穿上那套被他扔在沙发上的、崭新的、却如同刑具般的西装。手指笨拙地扣着衬衫纽扣,好几次对不准扣眼。领带更是胡乱一系,勒得他喉结生疼,呼吸不畅。
他甚至没有洗脸,任由冷水冲刷后的发梢微微湿润地贴在额角。
拿起钥匙和新手机,他像幽灵一样飘出了公寓门。
深夜的街道空旷了许多。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时,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那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宋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自己正被送往某个既定命运的刑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酒店大堂奢华得如同宫殿,却空旷寂静。前台似乎提前得到了通知,只是礼貌地确认了他的姓名,便有一位穿着熨帖制服的侍者无声地引领他走向专用电梯,刷卡,按下顶层。
电梯无声且迅捷地上升,失重感轻微袭来。
叮——
电梯门滑开。
顶层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洁净的味道。
他走到那扇厚重的、雕花的房门前。
站定。
抬起手,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犹豫,恐惧,屈辱……最后都化为了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点勇气,指关节终于叩响了门板。
声音沉闷,被厚实的门板吸收了大半。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从门内蔓延出来,加剧了他的不安。
几秒后,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新的捉弄时,门内传来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
门被从里面拉开。
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道缝隙。
温暖的、带着浓郁酒气和那股熟悉冷香的空气,从缝隙里涌出,扑面而来。
孟宴臣站在门后。
他显然刚洗过澡,黑发微湿,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却添了几分慵懒的……危险性。他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和清晰的锁骨线条。金丝眼镜被他拿在手里,正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眼尾因为酒意而染上些许微红,目光落在宋焰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物品般的审视。
“迟了三分十七秒。”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清晰些,却依旧带着酒精浸泡后的微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宋焰喉咙发紧,垂下视线,不敢与那目光对视:“……路上有点堵。”
苍白的辩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孟宴臣似乎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他让开身:“进来。”
命令简短。
宋焰僵硬地侧身,从那道门缝里挤了进去。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自动落锁的轻微“咔哒”声,像最终判决的落槌。
房间极大,是视野极佳的顶层套房。客厅宽敞,装潢是现代极简的奢华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开了一地碎钻。
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以及随意扔在昂贵地毯上的西装外套、领带,还有茶几上那个喝剩大半瓶的威士忌和一只孤零零的水晶杯,都破坏了几分这份奢华应有的规整,透出一种颓靡的、私密的混乱。
孟宴臣踱步到茶几旁,拿起酒瓶,又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晃着。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倚靠在沙发背上,浴袍的襟口因为他的动作又敞开了一些。
“衣服换了,”他目光扫过宋焰身上那套西装,语气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还算有点人样。”
宋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带着对方气息和酒味的空气,让他头晕目眩,浑身不自在。
“叫我来……有什么事?”他重复着昨晚的问题,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宁愿孟宴臣直接给他下达什么屈辱的指令,也好过现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未知的煎熬。
孟宴臣没有立刻回答。他晃着酒杯,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杯中的液体,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连酒精都无法完全融化的疲惫与……躁郁。
“烦。”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却又冰冷彻骨的厌烦。
宋焰怔住。
烦?
什么烦?工作?家族?还是……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所以需要把他叫过来,继续“找点乐子”?
“看到你更烦。”孟宴臣的下一句话,像冰锥一样扎过来,毫不留情,“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碍眼。”
宋焰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指尖冰凉。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孟宴臣,眼底压抑的怒火和屈辱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他对上的是孟宴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冰冷和……真实的不耐烦。
他是真的觉得碍眼。
就像看到一件不合心意的摆设,打乱了整体的和谐。
就在这时,孟宴臣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着。来电显示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似乎还配着一张笑靥如花的头像。
孟宴臣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直接伸手划掉了来电,甚至没有犹豫一秒。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
做完这个,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宋焰,似乎那通打断他情绪的来电,让他更加烦躁。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像是厌倦了眼前的一切,包括宋焰的存在。
“滚去那边站着。”他随手朝客厅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指了一下,那里靠近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夜景,却也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声,不准动。”
他不需要乐子了。 他只需要一个绝对的、安静的、服从的……背景板。一个用来盛放他坏情绪的、无声的容器。
宋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看着孟宴臣那双冰冷烦躁、仿佛随时会因一丝忤逆而掀起风暴的眼睛,所有反抗的念头都被彻底碾碎。
他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指定的角落。
面向窗户,背对着房间。
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又像一个……被主人命令面壁思过的宠物。
窗外是璀璨繁华、生机勃勃的不夜城。
窗内,他独自站在冰冷的阴影里,听着身后不远处,那个男人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动静——冰块晃动的声音,也许还有倒酒的声音,或者只是沉默的、令人压力倍增的呼吸声。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审视着,衡量着,或许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这种绝对的、无声的掌控和支配,比任何直接的羞辱更令人崩溃。它剥夺了你作为人的最后一点主体性,让你彻底沦为一件家具,一个摆设。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孟宴臣似乎走了过来。
停在了他身后,不足一米远的地方。
宋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呼吸骤停!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能闻到那股混合着酒意和冷香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了他。
然后,他感觉到……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酒精沾染后的些许温热,轻轻地、甚至堪称……随意地,落在了他紧绷的后颈上。
如同抚摸,又如同……丈量。
指尖的触感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理所当然的随意。
宋焰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瞳孔骤然收缩!
那触碰一触即分。
快得像是错觉。
身后的人似乎低低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像是抱怨,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远离。
似乎是走向了卧室的方向。
“你可以滚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毫不掩饰的倦意和驱赶。
“明天九点,别迟到。”
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宋焰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后颈那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火辣辣地灼烧着,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屈辱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冰冷的、绝望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里,仿佛被刻下了一个无形的、象征着绝对归属和屈从的印记。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没有立刻“滚”。
像是在无声地执行着那道“不准动”的命令,直到那最后一点可悲的、自我践踏的“忠诚”耗尽。
良久。
他才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囚牢。
夜阑更深。
他的囚牢,却已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