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高强度、高压力的模式下机械重复。
锐盾安保成了宋焰新的牢笼,比消防队更冰冷,更精确,更令人窒息。李锋是严苛的狱卒,训练和任务是无休止的劳役。他学习格斗,学习战术手语,学习风险评估,学习如何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存在,沉默,高效,绝对服从。
身体上的淤青和疲惫成了常态。那套临时制服很快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量身定制的、面料高级剪裁完美的安保西装,将他挺拔的身形包裹得一丝不苟,却也像另一套更加精致的囚服。额角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一个淡色的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勋章,纪念着他所承受的羞辱。
他很少再见到孟宴臣。
偶尔,在地下车库,或许是在集团大厦的某条高层走廊擦肩而过,孟宴臣总是被簇拥着,行色匆匆,目光不会在他身上停留超过半秒。仿佛那夜酒店里的触碰和命令,只是一场酒精作用下的、无足轻重的梦魇。
但宋焰知道不是。
后颈那虚幻的灼烧感,在某些寂静的深夜,依旧会悄然复燃,提醒着他那份屈辱的、不容置疑的归属权。
他开始逐渐适应锐盾的节奏,甚至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消防生涯锤炼出的体能、冷静和在极端压力下的判断力,被李锋用更残酷的方式打磨后,逐渐显露出锐利的锋芒。他学会了收敛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将指令执行到分毫不差。
李锋骂得少了,偶尔还会指派给他一些稍微重要点的任务,比如某次外围警戒的协调,或者某份风险评估报告的初步撰写。
这种微不足道的“认可”,竟然让宋焰死寂的心里,泛起一丝可悲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涟漪。
他像沙漠中渴极的旅人,哪怕得到一滴毒液,也会甘之如饴。
他知道这不对,这很贱。但他控制不了。他的情绪,他的价值感,似乎已经完全系于那个冰冷男人的偶尔一瞥,或者其代理人李锋的一句勉强算肯定的“还行”。
他试图不去想许沁。那个名字,那个身影,被他强行压在记忆的最底层,如同触碰就会流血的伤疤。他知道她签了协议,拿了一大笔钱,似乎去了南方某个城市。孟家彻底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偶尔在深夜,那股被抛弃、被替代的尖锐痛苦会突然袭来,但很快就会被更强烈的、对孟宴臣的复杂情绪所覆盖——恨意,恐惧,以及一种病态的、想要证明自己“更有用”的渴望。
这天下午,他刚刚结束一场接近实战的反劫持模拟训练,浑身被汗水浸透,肌肉因高强度对抗而微微颤抖。他靠在训练场的墙边喘息,接过队友递来的功能饮料,小口喝着。
李锋拿着平板走过来,看着他,难得地点了点头:“反应速度有进步。下手还是有点犹豫,不够狠。”
“是,头儿。”宋焰低声应道,习惯性地站直。
李锋在平板上划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晚上有个临时酒会,孟总会出席。内卫组有人突发肠胃炎,缺个人手。你顶上。负责二楼露台区域的瞭望和应急响应。”
宋焰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饮料瓶的手瞬间收紧!
酒会?
孟宴臣?
顶班?
巨大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手心立刻冒出冷汗。但同时,一种更隐秘的、无法言说的兴奋感,像毒藤般悄然缠绕上来。
他终于……可以更近一点地……出现在他所在的空间里了?
“有问题?”李锋抬起眼,目光锐利。
“没有!”宋焰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硬,“保证完成任务!”
李锋似乎看穿了他的紧张,但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交代:“规矩你都懂。隐形人。除非突发情况,否则你的眼睛和耳朵就是最重要的工具,嘴巴是装饰品。别给我,也别给锐盾丢人。”
“明白!”
晚上七点,宋焰提前抵达那家私人艺术会所。酒会已经开始,悠扬的音乐、低声的谈笑和酒杯碰撞声从主厅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和高档雪茄的味道。
他和其他几名队员快速确认了通讯频率、应急通道和各自负责区域。他被安排在相对僻静的二楼露台入口附近。这里能俯瞰部分主厅情况,也能监控露台本身,视野良好,又不易被注意。
他调整了一下耳麦,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融入廊柱的阴影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搜寻着那个身影。
很快,他找到了。
孟宴臣在主厅中央,正与几位看起来便地位不凡的男女交谈。他穿着晚礼服,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唇边挂着那抹熟悉的、淡漠而疏离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宋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观察环境,评估潜在风险,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无法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
他看到有人向孟宴臣敬酒,看到他浅尝辄止。
看到他与一位外国使节模样的人低声交谈,神色从容。
看到一位穿着耀眼红裙、美丽不可方物的名媛主动靠近他,巧笑倩兮,他却只是礼貌地颔首,目光并未过多停留。
一种莫名的、扭曲的情绪在宋焰心底滋生。是嫉妒那些能与他坦然交谈、甚至试图靠近他的人?还是……一种可悲的庆幸,庆幸他对别人也是如此冷漠?
时间流逝。
酒会渐入高潮,也变得更加喧闹。露台上偶尔会有一两对宾客出来透气,但很快又返回室内。
宋焰始终保持高度警惕,身体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主厅靠近露台入口的地方,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但眼神闪烁、动作略显慌乱的年轻男人,正试图端着一托盘酒杯靠近孟宴臣所在的小圈子,却被孟宴臣身边一位看似随意、实则时刻警惕的贴身护卫subtly地挡在了外围。
那个“侍应生”似乎有些着急,脚步踉跄了一下,托盘上的酒杯晃荡,酒液差点洒出。
宋焰的瞳孔微微一缩!职业本能让他瞬间锁定目标!那个人的紧张不像是新手,更像是一种……别有所图的慌乱!
他立刻通过耳麦低声汇报:“鹰巢,鹰巢,这里是二楼瞭望点。主厅东侧,目标三点钟方向,疑似侍应生,行为异常,请求靠近确认。”
耳麦里传来李锋冷静的回应:“收到。保持观察,三组靠近。”
几乎在李锋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个“侍应生”似乎见无法靠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地将整个托盘朝着孟宴臣的方向狠狠扔去,同时手快速伸向腰间!
“小心!”宋焰的警告声和另一个护卫的呵斥声几乎同时响起!
混乱瞬间爆发!
酒杯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骤然炸开!
孟宴臣身边的护卫反应极快,一把将孟宴臣护在身后,同时格挡开飞来的托盘!
而那个“侍应生”已经从后腰掏出了一把小型的、类似喷射器的东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二楼露台的阴影中疾冲而下!速度惊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完全是肌肉记忆和训练本能的驱动!
宋焰凌空跃下最后几级台阶,精准地一个迅猛的侧踹,狠狠踢在那“侍应生”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惨叫!
那小型喷射器脱手飞了出去!
不等对方反应,宋焰落地瞬间借势拧身,一记凌厉的手刀重重劈在对方颈侧!
“侍应生”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等到其他护卫迅速上前控制住昏迷的袭击者,清理现场,安抚宾客时,宋焰已经退开了两步,呼吸略微急促,但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迅猛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
混乱被迅速控制。音乐停止,灯光大亮。保安人员开始清场。
孟宴臣被护卫们严密地护在中心。他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护卫拉扯时微皱的衣袖,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他的目光,越过护卫的肩膀,落在了刚刚收起架势、垂手立在旁边的宋焰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漠视,不再是扫过即忘。
那目光带着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头到脚,仔细地、缓慢地打量着他。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刚刚意外展现出额外价值的工具。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邃难辨。
宋焰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垂着眼,不敢对视,心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混合着执行任务后的肾上腺素飙升,和一种……被那目光真正“看到”的战栗的激动。
李锋快步走过来,先是对孟宴臣低声汇报:“孟总,受惊了。袭击者已经控制,初步判断是商业竞争对手雇用的,试图使用刺激性化学药剂……”
孟宴臣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从宋焰身上移开。
李锋这才转向宋焰,语气依旧严厉,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别的什么:“反应很快。处理得不错。”
这是李锋第一次明确地表扬他。
宋焰喉咙发干,低声道:“职责所在。”
孟宴臣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你叫什么?”
明知故问。
宋焰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宋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孟宴臣看着他,看了几秒。
然后,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再说什么。
他收回目光,在护卫的簇拥下,转身,从容地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现场。
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以及那个救了他(或者说,避免了一场麻烦)的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
但宋焰却僵在原地,浑身血液奔涌。
他问我名字了。
他点头了。
虽然依旧冰冷,虽然依旧短暂。
但这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认可”,却像一剂强效的毒品,瞬间注入他干涸濒死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到疼痛的、扭曲的快感!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意义。
他甚至忽略了那其中蕴含的、更深层次的奴役和物化。
李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回去写份详细报告。今晚……算你立功了。”
周围的队友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
宋焰却仿佛感觉不到这些。
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孟宴臣离开前那短暂的一瞥,和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像被打上了新的、更深的烙印。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候群,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蔓延至心肺。
他中毒已深。
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