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晨总裹着层薄雾。
白璃倚在桃溪居的廊下，指尖翻着本旧书——是阿昭从茶族故地捎来的《茶经》，纸页泛着陈香，偶尔飘出片干枯的茉莉，落在她膝头。院角的桃树正盛，粉白花瓣落在她发间，像茶茶当年偷偷别在她鬓角的那样。
“阿姊！”茶雨瑶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桃酱熬好了，来尝尝！”
白璃放下书起身，刚走两步，就听见院门口的铜铃响。淡墨收了剑走进来，玄色长衫沾着晨露：“有人找。”
来者是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人，背着个竹篓，脸晒得黝黑，见着白璃便要跪：“白姑娘，茶族的人让我给您带句话——茶园活了。”
他是阿福，茶茶的远房侄子，当年跟着茶茶母亲逃到江南，一直守着茶族的旧茶园。白璃赶紧扶住他：“快起来，慢慢说。”
阿福从竹篓里掏出封皱巴巴的家书，信纸是茶茶当年常用的竹浆纸，字迹却陌生：“白姑娘，我是茶长老。茶园的土松了，茶芽冒了尖，族人都念着你。你是茶族长女，该回来看看。”
白璃的手指抚过信末的茶印——那是茶族的家徽，朵半开的茉莉。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春天，茶茶带着她去茶园摘茶，说“阿姊，等我老了，把茶园交给你”。
“阿月，怎么了？”淡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接过家书，扫了眼便递回：“想回去？”
白璃点头，又摇头：“江南这么好...我舍不得。”
“舍不得便带着江南。”淡墨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淡粉的冰魄纹，“茶族需要你，我们也跟着你。”
茶雨瑶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攥着桃酱勺：“阿姊要去茶族？我跟你一起去！我要看看茶茶种的茶树！”
阿昭也拄着竹杖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包：“带点薄荷膏，山里蚊虫多。桃酱装了两坛，族里的小娃娃该爱吃。”
出发那日，桃溪居的桃花落了满院。
三人一骑走了七日，沿途都是江南的茶山。阿福在前头带路，不时指着远处的山坳说：“那片是我们的茶园，去年才刚翻土。”白璃望着山下的梯田，忽然想起星陨当年烧了茶族的茶园，说“双生魂的根，就该埋在灰里”。如今那些焦土上，已经冒出了新绿。
第八日清晨，他们到了茶族的山门。
青石牌坊上刻着“茶氏宗族”四个大字，漆色虽旧，却擦得锃亮。门内站着个白发老人，看见白璃便颤巍巍走过来：“长女...你可算回来了。”
那是茶长老，当年茶茶的启蒙先生。他握住白璃的手，掌心粗糙得像老茶饼：“茶园的土被人下了蛊，茶芽发不出来。我们试了所有办法，都没用。”
白璃跟着他往茶园走。沿途的茶树都蔫着，叶片卷着边，像被抽干了生命力。她蹲下来，指尖按在泥土里——冰魄突然发烫，母蛊在她心口跳动，顺着血脉钻进泥土。
“是‘蚀根蛊’。”她皱起眉，“星陨余党的手法，专啃茶树的根，让它们永远长不出芽。”
茶长老的眼泪掉下来：“那怎么办？族里的人都等着茶园活过来...等着给你爹娘上坟。”
白璃抬头，看见远处的茶山顶上，飘着股黑红色的雾气——是蛊虫的气息。她握住淡墨的手：“阿墨，帮我引开雾气。茶雨瑶，拿母蛊的壳磨成粉，撒在茶树根下。阿昭姨，照顾族人，别让他们靠近。”
淡墨的骨笛吹出尖锐的调子。
黑红色雾气像被激怒的蛇，朝着他扑过来。淡墨挥剑斩碎雾团，却见雾气里飞出无数细小的蛊虫，附着在他的剑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阿月，我撑得住！”他喊着，魔气从剑鞘涌出，裹住蛊虫烧成灰烬。
茶雨瑶蹲在茶树旁，用石磨碾碎母蛊的壳。粉末撒进土里，立刻泛起淡蓝的光——是母蛊的气息在修复茶树的根。阿昭带着族人在远处等着，手里攥着佛珠，嘴里念着茶经。
白璃跪在茶树下，将手插进泥土。母蛊顺着她的血脉钻进茶树，像只温柔的手，抚过每一根根须。她想起茶茶当年教她辨茶：“阿姊，茶树的根要养，像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茶树的第一片新芽冒了出来。嫩绿色的小叶子，卷着边，却透着股生气。茶长老跪下来，对着茶树磕头：“老祖宗，长女回来了。”
族人们欢呼起来，有的抱着茶苗，有的举着茶篮，围着白璃转：“白姑娘，茶园活了！活了！”
当晚，茶族摆了宴席。
土灶上炖着鸡汤，竹桌上摆着新炒的茶芽。茶长老端着酒碗：“长女，这碗酒，敬你爹娘，敬茶族的未来。”
白璃喝了酒，辣得眼眶发红。她望着身边的淡墨——他正帮茶雨瑶擦嘴角的鸡汤渍，眉峰带着温柔的笑。阿昭坐在角落，手里捧着茶碗，眼里闪着泪。
“阿月。”淡墨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茶园的事解决了？”
“嗯。”白璃靠在他肩头，“母蛊修复了根，明年就能产茶了。”
“那我们...留在这吧？”淡墨轻声说，“帮你守着茶园。”
白璃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像江南的玉盘。她想起桃溪居的桃树，想起阿昭的薄荷膏，想起淡墨的剑法——那些都是她的牵挂，可此刻，看着眼前的茶园，看着族人的笑脸，她忽然明白：所谓“家”，不是一个地方，是身边的人。
“好。”她握住淡墨的手，“我们留在这。”
次日清晨，白璃在茶园里种茶苗。
淡墨帮她扶着茶苗，茶雨瑶蹲在旁边浇水，阿昭背着竹篓摘野菜。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茶芽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得很远很远。
“阿姊，你看！”茶雨瑶指着远处的山，“蝴蝶！”
白璃抬头，看见只蓝蝶，翅膀上缀着星屑，正绕着茶树飞。她想起蝶神的残魂，想起星陨的执念，想起三百年来的种种——那些痛苦、挣扎、失去，都变成了眼前的茶芽，嫩绿、鲜活、充满希望。
“阿墨，”她轻声喊，“过来帮我扶茶苗。”
淡墨笑着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茶苗在他们手中站稳了脚，像棵小小的希望。
风里飘来茶的清香，混着江南的春风。那是茶族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他们用三世劫数，换来的，最温暖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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