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死神叫了出来,脸上是平生都未有的狂喜神色。
他当然知道这是真的,自己的疼痛已经远离,天使的笑容如此纯净,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吼出来!
“真的!”天使笑着回答,笑容将电梯染成暖色调。
死神大喜过望,如果不是身在电梯,便真要把天使高高抛起,再大喊一声:“太好啦!”现在的他显得那么喜不自胜,一会儿松手看看天使,一会儿又搂近贴她的脸,仿佛是怎么也不信似的,动作几乎是有些机械地重复了。
天使笑着看他,眼眉微微弯起,皱起好看的鱼尾纹,衬托蓝宝石般的瞳仁,嘴角凹陷下两个小酒窝。那笑容自然地勾起,于空气中泛起波纹,不需淡妆浓抹,便足以温暖人心,就像是一床羊毛被,将湿透的心擦干、包裹,而后,永远停留在了心底,留在了死神心里最美的一处,以致朝思暮想,药石难医。那笑容纯洁、美好,不带一点瑕疵,也没有一丝虚假。它有着有少女的单纯,心灵的秀丽,不沉重,无负荷。这是她曾经的笑。而他想念她曾经的笑。
“凌,你不用再整天担心我啦!”她笑,看着他,心里满是为彼此而感到高兴。她用手臂勾紧了他,以期更近,却留下笑容满面于他眼前。而死神,早已晃了神。
总有人记得你曾经的样子。
何明微笑着。他清清嗓子:“我先到上面去了啊!到时候,可别走太远!”
二人这时才想起称谢,何明摆摆手,表示无妨,化一清风而去。镰刀笑一声:“那么,我也等会儿来。我实验一下你们上去后,我能不能传过来。”他这一走,顺便把老鼠带走了。
电梯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了。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睛,默契地一笑。他们再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每一次亲吻都那么深沉,那么用力。毕竟,这是跨越千年的爱恋。
死神又深吻下去,含住她柔软的双唇。光环颤动,他们回应彼此。
松开的时候,他察觉她眼中有泪。
“怎么了?馨?”他的语气一下子又担忧了。
“好感动…亲你的时候,终于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她笑着,也流泪着、哽咽着,“我…我终于能够,丝毫不感到痛苦地去亲吻你了…”
“这在以前,只是个奢望…我永远是难受的,连吻都是难受的…”
“不哭,不哭哦…我们现在很开心,不是吗?”死神安慰道,捏住她的小脸蛋。她也掰扯他的脸,忽而看见一点晶莹下落,那是跟她一样的眼泪。
她又有点想哭了。但抱着他,又感到名为命运与归属的东西凝结于心,也不知道是让她更想哭,还是更想笑。
“对了。”
她的小手忽而下滑,贴住了他的喉结。她的手散发微光。
“馨?”
“也许,我现在可以治疗你的嗓子呢!”她显出很宠溺很用心的样子。
死神原本想推开,但感到那股钻入身体的温暖,便迟钝了。他倒有些呆呆的,只是看着她,感觉她比以往更美。
“好些了吗?”她温柔地说,声音若银铃清脆,尤其带笑时。
他点点头:“好些了。”
天使说:“闭上眼,好吗?”
他便闭上眼,感受喉咙处传来的暖意,继而是嘴唇…
“天上会是什么样的啊?好期待啊。”天使说,明媚得像个小太阳。
“肯定很美,很美啊。天上有天庭,琼楼玉宇,七彩的霓虹变成地面。一伸手,我会给你摘下一颗星辰,银河上,你我可以行船。”他逗她,看她笑。
“哇!那一定很美!”天使闭着眼睛想象,“会冷吗?”
“傻瓜,有我哪。”
电梯缓缓停下,缓缓打开,云朵裹挟着调皮地钻进,带来凉丝丝的触感。她缩了缩身体,他把身上的斗篷褪下,施个法,变得跟天使般大小,披在她身上。斗篷暖融融的,还有着他的气息,令她很是舒适与安心。他呢,留着红色毛衣。毕竟是死神,也不觉得冷,但有她会觉得暖。
他抱着她出来,天空一望无垠,一片轻松的蓝。云朵铺成了地面,如流体一般流动着,像是奔腾的河,一直延伸到远处,成了云海。一切都那么纯净,周围安静,配上这一蓝一白的色调,些许冷清。他慢慢放手,她轻轻地将脚放在上面,小心地站立,而后蹲下身,捧起一朵云来,丟雪球般丢到他脸上,天真烂漫地对他笑。
云朵在他脸上散成了气,敲起一层名为微笑的波纹。云雾半开,映照出少女的笑颜,那天真烂漫的脸。她张开着两手求抱,他抱起她,开心地转圈圈,仿佛是回到了2200年前…
蓝天忽然一暗,又一亮,像是天神眨了眨眼,擦拭了下泪痕…
“他们大概到天上了吧。”卦师抬头看天。他在玩偶服里,只有着逼仄的视野。广大的天空,都只剩下一小片。
但看全孩子们的笑容还是够的。他此刻也仿佛也是有了老一辈的慈祥来,以及年轻人的活力来,便陪着小孩们玩,运动量超过了往日。
“少一样罪受。”他满意地喃喃着,是对天上人…
“你说,你还能吃得下饭吗…”阿努比斯此时也在自言自语,“你都苟活那么久啦。”
他在自己的牛皮本上郑重地写着深思熟虑后的食材与用量,一阵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行动。
“老大!厨房炸了!”躺在地上的稻草人刷的一下站起来。
“丫的,一群笨货!”他扔了笔,“你报修一下吧!我去去就回!”
稻草人则是等他走了之后,悄咪咪地往那笔记本随便一瞅。就是食材配方什么的,那最上面一行的字尤其显眼:
“给我永远的王”。
下面则是另一种语言的字。
稻草人吓了一跳,他把这“王”理解成了“阎王”。天啊,这俩板着脸的人莫非还有别的一面吗?这话也太肉麻了吧!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实在想象不出来。
在他印象里,师父阿努比斯是个外表严肃内心宽容的人。里面外面有些反差,但…阎王更不用想了,传说他是没有情感的。
“干嘛呢你。”阿努比斯的声音从个身后传出来。
他吓了一跳。
“滚出去!”
“是!”
……
在死神的陪伴下,天使慢慢躺在了云层上。斗篷的大小恰到好处,很温暖,很贴身。死神看去时,黑色的衣服衬托出了天使的白,显得很可爱。
“哇!好软啊,好像是躺在了棉花上!”
她摆动着四肢,把云朵当成了雪地。云气四散。云朵软软地托着她,似是一张天上的吊床,又随着流动幻化成无数温柔的手。
她好似那扬起的云雾般光洁。她坐起来了,痴痴地对着她笑,水嫩的蓝瞳在波动着,云雾与黑袍协同勾勒她曼妙娇小的身形。光环闪耀,像是太阳。她那么美,与周围毫无违和。恍惚间他想到:
她是天使。
圣经中,她原本就来自天上。
她撒娇地拉拉他的手,他便躺在她身旁。她心满意足地抱。他试着拉开云朵地面,漏出一条线。然而云雾缭绕,看不清下面。
“最喜欢大笨凌了!”她比以往都活泼许多,一时间死神能感到什么东西在喉咙里浮动。
蓝天,白云,哪怕单调,视野开阔也便成了难得一见的风景。他们享受着为数不多静谧的时光。
“如果有下辈子,该多好呢?…”
天又一闪,这次陡然成了灰色。天使惊了一下:“怎么了?”
恰在此时,何明在附近出现:“差不多啦,咱走吧。”
他们便都站起来。脚踩着云朵,像是踩着地毯。
“刚刚那是什么?”死神问道。
何明挠挠头:“不知道啊,我是地方官,找你们也只是临时接的活。”
“不过等会儿你们见了玉帝,倒是可以咨询一下。现在,我们去吧。”
天使好奇地问:“是去天庭吗?”
何明点点头:“当然啦!这里只算是天上的郊区,不觉太空旷了吗?”
他招了招手,云朵将他托起,对着死神喊道:“下界的神仙,总也会些腾云驾雾的本事吧!”
死神应道:“那是自然!”抱着天使便腾空而起。他在心里默念一声,于是镰刀入手,耗子进袋。镰刀刀尖上滴着红色的血滴。
“下面有些恶鬼,得处理了。”镰刀用心灵感应说。
“行,晚上加班。”死神回道,“随时都可以吧?”
“愣着干啥呢?走了!”何明在前遥遥地呼喊,声音在这广阔中很是显耳。
天,眨了眨眼。
他们穿越云海,小仙何明在前引路。路上,死神便给小天使投喂锅巴,也给德佩罗整点碎屑。
“多吃点,瞧你多瘦。”他摸着天使的脸。
天使吃得很开心,很满足。毕竟,是爱人在喂她。她的脸有时塞得鼓鼓的,像是只松鼠。
渐渐的,云雾在远处升腾,幻化出各种各样曼妙的姿态,时而若水龙卷,时而是扭动的海草,引起天使阵阵惊叹,死神笑她像个乡巴佬。隐隐约约,天使从最大的一团云雾中看见了云层之上耸立的影子,一瞬间想象出天上的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她兴奋地指向前方:“凌!快看,要到了!”
凌捏捏她的手:“看见了,看见了。”
“何明,天上的建筑都好看吗?”
何明点头:“好看啊。”
天使又笑道:“何明,我们会不会碰到很多神仙啊?”
何明低垂了脑袋,神色有些不自然:“大概,大概吧…”
层云散去,耸立一扇巨大的门,刷着红漆,孤零零站着,也没有白墙黑瓦作为陪衬。它那么高,那么巨大,本身就是一堵墙,哪怕远望也看不到它的边疆。
“看到了吗?这就是南天门。”
“听说当年可是造了蛮久的啊,就是要弄得气派、大。”
“我初到天庭报道,着实是被震慑住了。那时不似这般光秃,也不似这般迷雾。”
“还有、还有各种雕刻的神兽震场子呢!那叫一个雄壮!”
“可惜,有些不光被盖住了,还掉下来了。据说是风一吹…怪得很。”何明踢开了些脚下的云彩,想要找到那些雕刻。不一会儿,云朵偶然稀疏,现出宏伟雕刻的冰山一角。那金色的线条够了细腻,成为神兽身上完美的纹路。
“确实精妙。”死神说。
“只是怎么风一吹就倒了呢?那是怎么样的风?我看不可信。”何明说。
他们凑近了,那门恍然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裂痕满面是疾病缠身,红漆暗沉是斑驳的老年斑。等到来到脚下,红色的漆屑化为飘扬的雪,苍茫地落在地上,打湿云彩,仿佛它的血迹。血在云朵里翻滚,渐渐不见踪影。
衰朽、老化…天使和死神隐隐感到了什么。
一个人踩在悬吊台上,安静地就着漆桶,刷着漆,在巨大的门前是显得那么渺小。他动作迟缓,举动怡然,似乎带着某种节奏。粉刷的声音很小,但在天上不容忽视。他时而停下来,好似在瞻仰自己的杰作。吊绳延伸至上,淹没在淡淡的云雾里,带起一排突兀的、鲜亮的红。
二人这时看清,这门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他们站的这里,是旧红。那头,是新红。
“那个人是?…”天使问。
何明叹了口气:“对天庭,我只是个外人。很多东西我也不知。”
“这位,大概是天上的小神仙吧。”
那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向此处。他招了招手。
“为什么他没有脸?”天使的表情也不知是惊奇还是害怕。
“在那场对天条的反抗中,他被剥夺了五官。”何明表情严肃,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极大的重量。
他拍了门两下,门仿佛变成流体,荡开一层层涟漪,而后便径直穿入,仿佛硕大的门只是幻影。他俩照做,在黑色中走,只有被帽子盖着的光环隐约有着黄晕。等到天使用光环给四周打满了光,他们发现:
门,是空的。
他们穿过了门,便见了天庭。举目望去,云雾缭绕仿佛成山,建筑屋楼与云共藏。但见金木成屋,琉璃成窗。随性高低,中通飞廊。暗基亮瓦,飞檐向阳。瑞兽祥雕,含珠于上。日照之兮,耀眼一时金城。一瞬间,天使和死神便迷了眼。
然而那光亮只存在了一瞬,顷刻间,房屋褪色,金色成了暗黄,灰色成了黑,连琉璃都不再闪耀,口衔的珠宝都失去了光泽。无情的云海仿佛滔滔的逝水,席卷着它们,淹没着它们,好似浪头,又好似隐形的火,于是一派萧索。云气弥漫,如白纱盖住死者的面容。仿佛,天庭死去。
“怎么了?”天使不安地问。
“那是以前的天庭。而这,是现在的。”
却见那高高低低的古建筑中,让开一条云路,通向一处大房。那房尤其高大,坐落在尽头、高处,格外惹眼。何明说:“那便是凌霄宝殿,是玉帝办公的地方。”
“我们赶紧去那吧。”
何明走向那。天使和死神跟上。德佩罗看着街道,眼神恍惚,这地方冷清得可怕。他们看着视野中新出现的光亮,逐渐模糊退散,房屋似盖上一层灰色的布。那房屋仍旧完好,布局完美,但已经失去了生机,再没有往日的神采了。
白云铺成的街道逐渐攀升,看不见人。房屋默然,包裹着里面的灰暗,里面的东西杂乱。没了人声,天庭仿佛也失去了填充,所谓金楼玉宇,也都成了空荡的衬托。看着这样一个无人的城市,天使莫名觉得难过,她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安静,没有人?”
何明吐出一口浊起,缓缓地道出了两个字:
“天罚。”
周围更加安静,以致肃杀。
何明的脸也阴下来了,眉头深皱。他伸出手,摸了摸一栋房屋的窗:
“以前,还没有那么黯淡呢。”
他微微撇过头:“我不是说到天上后要跟你们讲讲吗?”
“几十年前,世界便已经有了崩溃的前兆,大难将至。玉帝不欲见到生灵涂炭,擅自联合众神,以期佑世。”他看着地面,仿佛在喃喃自语。
“玉帝原本以为,天庭的神仙将会与之同心同德。然而,这毕竟触犯了天条。”
“天条?”天使疑问。
“是的,天庭行事也是有约束,神仙上头仍有天。触犯天条终究是危险的事,关乎他们的修为成败,于是数天之内,投胎的投胎,出逃的出逃。”
“玉帝大怒,他没想到手底下这帮人是那么自私自利,人面兽心,尤其官位越高的人越是贪生怕死。但所幸还剩下五分之一,虽大多为小神,但足够护佑人间。”
“他们在天上一起发力,将人间的大难延后了数十年。然而,玉帝知道,上天的惩罚也将随之而来。那代价是残酷的。”
“所以,他决定抗下一切。大多数神仙将法力输送给他,逃到凡间化为凡物,躲避天罚。少数神仙留下来与他一同担责,轻则丟五官,重则魂飞魄散。玉帝靠着自己强大的法力侥幸挺过,却也成了一个时傻时疯的废人。”
“天庭,风光不再。”
此话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何明慢慢地把手从琉璃窗移开,顿了好长一会儿,方才继续道:“这只老鼠,大概就是那些神仙的一员。”
“说起来,你还得是我的前辈呢。”
“吱。”老鼠点头。
“天庭可以让你重回人身的。”
“吱吱。”
“你大概是啥时候来的?一千年之内?”
“吱吱。”
“两千年内?”
“吱…”
他们继续向凌霄宝殿走去,路面变得更加广阔。两位天上仙简单交流着,而三位地下来的客呢,看着两侧的房屋正在远离。
天庭,似乎愈加空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