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坐落在高处,高过底下任何一座高塔。楼梯延伸向上,他们拾级而上。往后看时,坐落于下的古建筑是一个又一个岛,云是半空中的海。高大而古老的钟楼,成了灯塔。云气涌动,潮起,潮落。
“玉帝让我们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不知道,他只是托梦让我带你们,还告知会额外派人接应。”
“你们也托梦吗?”
“嗯,中央和地方一般都是这样传话的。”
阶梯很宽很大,庞大的凌霄宝殿就似一栋楼,典雅的青与红木的红相互穿杂,房顶高高隆起,深黄的房脊顺着曲线下滑又朝天一翘,顶着几只蹲兽,与深红相映,显得磅礴大气。粗壮的立柱是暗红色,显得沉稳,衬出大开的金门。正门面前,是两只雄壮的石狮,蹲坐在小平台上,咧开了大嘴,不知是在威慑还是在笑。
德佩罗一个跳跃,攀爬着阶梯,跑到一只石狮肚子下面,挠他的痒。刚刚还巍然不动的石狮哈哈大笑,发出如山石般粗犷的笑。老鼠闪到他侧旁,缩着两手,贱贱的模样。
另外一只石狮子扭过头,用着同样粗犷的声音道:“哈哈,老二,又一个人来啦!”
那只被挠痒的狮子也说:“是啊是啊,老三,已经几时没见动物上天了!”
他们把老鼠围起来。被称作老二的狮子道:“可惜你来得不运气!!”
老三凑近道:“是啊,你来得晚了,不然还有神仙的位置给你坐。”
老二又道:“现在查得紧了,我们也不能收受贿赂,助你成仙!”
老三也说:“是啊!老二,回去站岗吧,免得上面又罪责!你,就继续作只老鼠吧!”
他们大摇大摆回到平台上,昂首挺胸,显得很有精神,自此不动了。天使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而德佩罗耷拉着尾巴,显得很是沮丧。
天使从死神身上下来,小跑过去捡起了老鼠,又向左右打量着两只石狮。他们不动,显得神圣不可侵犯。摸摸他们,唯觉石料细腻。
“这两只石狮子不会拦我们,直接进去吧。”何明说。
一行人正要入内,忽而两只石狮拦至身前,一个身形斜向左,一个身形靠向右。他们共同命令道:
“请出示证件!”
何明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坏了,我已经忘了我几十年前怎么进来的了。”
“吱吱。”死神正要解释一下问题,这时,老鼠叫了两声,看向天使。天使福至心灵,把老鼠举到前面。
“这个可以吗?”
老二捏着胡须:“既然有鼠兄担保,自是可以!”
老三脖子一歪:“不过,总得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吧?”
何明此刻便说了话:“玉帝托梦于我,让我将这两位地下来的人送上来。”
“既然如此,请进!”
两只狮子低下头,谦恭地退让开。他们正要进去,又听得两石狮耳语。
“少提老鼠。”
天使捏了捏凌的手,凌对他点头。他们初来乍到,规矩不懂,自然是听话为妙。
凌霄宝殿内部跟外头一样冷,让天使继续裹着身上的黑色斗篷。却看见内部精巧,雕梁画栋。地板是米黄,微微有着倒影,映照天花板上暗红的十二生肖。大树般粗壮的柱子刻着各种各样的神兽,有凤凰翩丽,其羽密密;有祥龙矫健,龙须飘飘。白虎、玄武、白泽、麒麟等也都是栩栩如生。他们的眼睛瞄向了一行人,一时间龙飞凤舞,鸣动九霄。他们在柱子上变换着身形,可都挣脱不了平面。凤凰拍打着翅膀,围绕着柱子盘旋。祥龙扭动着身子,一直飞到暗红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十二生肖显得很小,此刻也鸡飞狗跳。
他们的叫声汇成一片,不绝于耳。泣血般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呜咽与悲怆,似在控诉。然而声音中时而闪过的高亢,又像是喜极而泣一般。
“怎么了?”天使不安地靠着死神,问何明道。
“他们,都是那场大难后被困在图画里的神仙。”何明说,话语带着沉重。
很快,大厅复归宁静。似乎从走廊尽头传来了安静的命令,如波浪般抵达了每个神兽的耳。凤凰降落,继续挺胸,而祥龙复位,仍旧高抬着自己的爪。
面前有三条走廊,都有着精巧的装饰,顶上横着镂空装饰的栏,挂着黄色的灯笼。墙壁同样镂空,镂空成各种几何形状,能看见那墙壁,仿佛隔着一层水。正中的走廊走来一个人,不同于何明的现代装扮,那人是典型的古装,淡青色调,衣袖是肥大的,下摆几乎垂了地。她交叉着两手,款款地走过来。一位仙女。
她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就是玉帝派来接应你们的人。出了一些事情,抱歉。”
她对着一行微微鞠躬,并对何明点了点头。何明便向众人道别。在门口,他很开心地看见,天使远远地向他招手。
“你们就是凌和馨了吧?”仙女彬彬有礼地问道。看见老鼠,也笑着说,“你好。”
二人点头:“你是?”
“哦,我叫司产,负责管理人间的生育之事。”
天使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把这点记在心里。
而死神此时单刀直入了:“你们天庭似乎有难处,不知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很想帮忙。
司产一笑,说:“感谢你们的好意,我们看玉帝安排吧。”
天使说:“我也可以搭把手的。”
“嗯,很感激你们的心意…”
“好了,容我来带你们去见陛下吧。”
司产优雅地一挥手,带着他们向深处走去。她的一举一动,是标准的仙女姿态。他们进入了走廊。
走廊的墙壁是镂空的。天使把小手穿过去,可以摸到清凉的水。水把白色的地板也衬托得蓝,让他们仿佛走在水上。
死神感到不安。天使靠着他,对他笑,抱他。他渐渐不再烦躁。
“这里原本是鱼池的,不过荒废了,只剩下一条。”司产对他们介绍说。
“想看吗?”她的语气灵动。
死神帮天使答了:“想看。”
司产靠近墙壁,伸出手,用力在水中搅了搅,那涟漪在持续扩散着。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反应。
“吱吱!”
“啊?小罗,你也要试试吗?”天使眨巴着眼睛,看着手上的德佩罗。
德佩罗的手在水墙壁上荡起小小的波纹。不一会儿,水墙壁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一只硕大的锦鲤,嘴巴一张一合,正呆呆地看着他们。
“吱吱!”
老鼠抽出一片锅巴,握在手里晃了晃,扔到了它的嘴巴里。少顷,大鱼发出一阵阵悲鸣,震得水墙荡起一层层涟漪。它的眼睛流出浑浊的灰色液体,渗出了水墙,在空气中漂浮。那是鱼的眼泪。
司产有些惊讶:“你是…”
德佩罗微笑着,似乎也有泪。而大鱼转身,向鱼塘深处游去。波纹消失,只留下遥远的呜咽在回荡。
“什么?”天使问道。
司产微顿一下,说:“没什么。”
天使疑惑地看着德佩罗。她本想问:“他们好像互相认识。”但一想到石狮子的告诫,便咽了回去,转而去在意自己怕水的伴侣了。
“继续走吧,去见玉帝。”
她转身走,他们跟上,心里想着玉帝召见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也想着老鼠德佩罗。德佩罗似乎到哪里都有人认得。而为何不能提他?他们并不知道。
凌霄宝殿里头是渐渐暖了起来,到处点着熏香。香味并不浓,很淡雅的,如同柔软的棉花,让人觉得舒服,似乎也驱散了寒意。不知经过了多少缤纷的装饰,一扇打开的大门在前显现,里面是一张大床。床设木制栏杆,下有云纹。上覆帐子,束在两边。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旁又一人,看着像医生。
“瞧瞧你,整天愁眉不展的,不给我点好脸色看。”躺着的人如是说,声音洪亮,又随意。
“陛下!你这病时好时坏的,我怎会开心!”医生苦恼着说,“当年早知就不跟你混了,害得我得了每天都要给你看病的惩罚,真的是心力憔悴!若是不好好看,上面还得降罪!”
“这你就叫苦叫难了?”躺着的人不屑道,“吴刚砍了多少年桂树了?西西弗斯苦力多少年了?”
“陛下啊!你就别笑话我了!”一行人接近,已经能看见他面露苦色,“你这性情也大变了,以前可不会随意笑话人的!”
“哎呀,这话你都说多少次了。”
“这话你以前也是不会说的…”
那医官喋喋不休,声音难掩老态,语气满是埋怨。他转过头来,那张老脸仿佛完全被皱纹与白发压垮了。
“你们是?”
司产正带着他们进来。“玉帝请的宾客。”
躺着的人抬起了头。死神看见,那是一张略显消瘦的脸,两颊的皮下坠,胡子盖住了嘴唇周围,但梳理得明白,整齐地在下巴那汇起了山羊须。他的鼻子不高,眉毛略耸,头发束成了标准的古代发髻。最难忘的是他的眼睛,丹凤眼,黑瞳仁,里面的锐气仿佛从黑瞳里射出一道光来。
他的脸微微笑了起来:“死神,天使!有失远迎!”
“司产,有劳你了!”他的气质似乎也变了,变得更像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样子。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吓得医官双手颤抖。床上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你先走吧!”
医官连声诺诺,便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死神、天使、杰弗里、德佩罗以及司产、玉帝六人。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古朴的木桌上摆着二龙戏珠、骏马扬蹄等雕塑,墙壁上有百鸟朝凤图,都是细腻地刻画出了神韵,挂着的花灯也有着各色的形制。床被是红色的,玉帝自然地要从床旁站起。司产想阻拦,却被制止了。
“今天我很好。”他说,支起了身子。
床头柜上是他的王冠,带着十几串摇晃的吊珠。
“欲戴王冠,须知其重。”他说,而后走近众人。司产刚想作揖,玉帝便摆手道:“这里不讲甚么规矩!”
“还有,叫我玉帝就好!”
他的气色不错,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天使感觉他有点怪,但怪在哪儿,又说不出。他们依次打过招呼,德佩罗最是热切。而看到德佩罗,他的目光有些惊喜,只是很快便如烟花般消散了,老鼠的神情也顿时变得严肃。这令二人古怪。
玉帝像是猜到了他们的心思,道:“有些事,以后才能明白。”他倒背着手,显得威严,黄色的华服不再飘荡,静止不动。
二人便把疑惑吞到肚子里去。玉帝看向他们,主导了对话:“我想,你们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请你们来到天上。”
二人微微点头。玉帝继续道:“很简单,为了保护你们。”
“保护?”二人异口同声。
“没错,”玉帝不动神色,眉头微皱,长袍静止,显得肃穆,“因为,该死的战争在恶化,上位者用他们的意志,使人们自相残杀。”
“人间不稳固了,天庭也越发不稳固。腐朽的云气使天庭日益衰败。”
“我的病情,也使得整个天庭系统愈加崩溃。”
“我可以治疗你的。”
“没用的,谢谢。”玉帝礼貌地回绝,又继续道,“天庭系统人手不足后,管理失调,人间越加接近地狱,这是你们俩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没能阻止人间的腐化。”
他说到这里好像有些痛心,低下头,恨恨地握紧了拳。等到他再次看向众人,他的眼中多了一丝锋芒。
他张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了,连胸腔都跟着起伏,呼吸逗变得急促。可最后,他却是愤愤地转过身,骂道:
“连我都无法完全克制自己的私利,别的人、别的神仙又怎会呢!”
众人不明所以。这时,整个凌霄宝殿猛烈地震动起来,吊灯在忽明忽暗地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桌上的东西被倾倒下了地。
“啊嗯!”天使害怕地喊。
死神用身体护住了她,司产蹲伏下身,杰弗里眼疾手快,一个闪身飞到了司产头顶,打飞一个下坠的灯。他而后又飞到死神手中,死神会意,动用力量,震动消失,但外面的没有,仍然听得见外面不间断的响声。仿佛是洞穴里,一个滚石在横冲直撞。众人看着周围,不知所措,唯有玉帝沉得住气。
一会儿,颤动停止了,司产向杰弗里道谢。众人看向彼此时,发现玉帝正默默擦拭着自己的王冠,神态自若。烛火在地板上安静燃烧着,几个花瓶是变成了碎屑。
“刚刚发生了什么?”杰弗里问道。
玉帝默默将冠冕戴好,拉开了百叶窗。阳光刺入,外面未盖有房屋,只有一大片蔓延的云雾。云雾仿佛沸腾,正在往上攀升着,只不过很快就淡得看不见了身影。
那里,云中,会有一只猴子在那自言自语着:“就像当年一样…”
而这里,气氛像是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在等着玉帝的答案,不吱声。仿佛他要说出的东西,会吃人。
玉帝对他们微微撇过头:
“第一发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