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书信,说明了你俩的事情,烧给阎王。却见信化为一阵青烟,是往上飞的。
也许,死地在天上,天庭在地下。
那些神仙也只配待在地下。
因为他们惩罚善,纵容恶。怕权贵,欺平民。现在的社会便是,地位高的永远瞧不上低的,有权力、有关系的为千夫所指也能只手遮天。
所以人类就该被毁灭了吗?
我看就是天上的人不愿直视自己的错误。
提交了信件,阎王大概很快就会来接我了吧。他大概只需要知会一声杨晞,我的意识便回到了我的躯体。
我反正死了,跑不掉。
但是左等又等,几个念头在我脑袋里转了又转,一个消息都没有。
他们在忙吗?
我钻出了电影院,姑且,再看人间几时。
虽然我的心思已经是冷了。在死神和天使看不到的角落,我看到了好多好多。
一件东西,藏起来的肮脏肯定比暴露出来的肮脏多,除了抹布。
看到的病态,我不想说。
我想去找找“我”,那个化为鬼魂到的我。我很想看看他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自从见了他,我们心灵好像就连上了一根细细的线。所以,我便按着那隐隐约约的感觉去走。
电影院出来,天正阴森。我左转,去找他。途中我不禁怀疑自己,该不该相信那若有若无的感觉。
五公里后,我找到了他。
我在心里开心地喊:哈哈,找到你了!
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偷摸着往四下看了几眼。我想:放心,他们看不见你。
你走进了一所学校。那是一个高中。
那家高中,教学楼围了四方。明明装着窗户,内部有阳台,然而光线被不锈钢护栏挡住。你从中心往上看,看见了阴天,墙壁像是加了一个黑色的滤镜,只有银色的不锈钢在闪。学生在教室里上着自习。
你默默穿过了它,先去了操场。你的脸色很差,像是郁结着一股孤愤,但又凝结着老练。
你的面前,有一面巨大的海报——我不太知道该怎么称呼它。它就坐落在操场上,国旗下,大大地写着“生命教育”的字样,由“数不清”的架子支撑。前面台上铺着红毯,打扮得略微像是演唱会的舞台;海报后面则是乱码一般的架子,显得很丑陋,但反正已经用红布包裹起来,别人看不见。到时候,周一升旗,校领导大概可以站在这“高高的架子”上,举行讲演。身为领导,站在这演唱会的舞台,自然无需纵情高歌,毕竟说的比唱的好听,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天赋。
你扯下了红布,露出掩盖的丑陋框架来。你像是满意地笑了,又像是嘲讽地笑了,又像是悲苦地笑了。
你往那里面扔上去一朵小黄花。这样,框架不再完全丑陋。它有了一星半点的装饰。
我们知道。
一场这样的讲演,便意味着死去了一个人。
身为死者,我们比生者知道得多。身为学生,我们比某些领导更在乎真正的生命。
没有光明,对学校教育,是场失败。
假装负责,已然司空见惯,这是悲剧。
你重又走向了教学楼,那里就仿佛是无光的兽窟。
我大概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我在心里笑着。
你还是你身前的样子啊。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契机…还记得吧,生前,我们失败了…
教学楼很高,很壮,满身铁甲,像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山。下面的公告栏贴着一张纸条,说是:
“有哪位同学在食堂捡到了我的手表?如若归还,感激不尽。”
你把那纸条掀开,看见那反面分明写得是:
狗屁主任逼死抑郁症患者…
手写的,字写得很大。
你依次看过了,满墙的纸,背后都是这个。你并没有惊讶。
我忽然想,你可能已经运营很久了。
好,真好,你成长了。你变得成熟、深沉。
我会助你…
学生们自习着,楼道阴暗,教室里像一滩死水。你视察着每位学生的状况,看见了:戾气与压抑…书香已经成了腐烂的气息。
你继续走,我也继续为你准备着那个契机。那些铁杆子,都是连成一体。
中途,我看见一个教室贴着的大红长练上,写着:
“生命可以重来,高考只有一次”。
我多看了几眼,发现几乎所有教室都是类似的标语。
他们都不要命。
“可恨的不是功利,是不择手段。”你发狠地嘀咕着,握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你运营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我,尽我所能地为你打破僵局…
耳边突然传来了我曾经的声音。
“你们,tn不想反抗吗?!”
那时的我站在台前,然而底下的同学只是笑着看我,连朋友也以为我在开玩笑。
他们笑着,我在心里哭着。因为他们笑的那一刻,那该死的学校就算成功了。我失败了。
他们被固定在了位子上。
他们被固定在了规则里。
那天大雨,连带起黑暗无边无际。明明灭灭的路灯下,隐约有一片规则的树林。
树林养育了人民,上帝立规说:你们可以砍伐树,但也必须种树。
人民答应了,他们尊重神灵,于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神灵看人们过得好了,又立规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能砍伐一草一木,只能单方面地为树造福。
这规则合理吗?不合理。然而人们出于信任与感激,听从了神灵。只是那年冬天,很多人冻死在夜里。
冻死的人并不自省。
没冻死的人在那感激神灵!
又是一年冬,死了好些人。
有一个人终于对神失去了信任。他砍伐了树,巨木倒下,响声滔天。
人们第一念认为他是怪物,因为他跳脱了集体,违背了神明。神明创造了他们,他们应当懂得听从与感激。神明,理应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
人们错将丰衣足食误解为神的赐予,而非人的耕耘。神明何时拥有权力?
人们遵守规则,不过是出于信任与感激罢了!当神明的行为摧毁了信任,人们剥夺其权力!这是为了自己!
学校也应如是!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是自下而上的!
然而,神明却将人训练成了傀儡,让那位勇者成了怪物!学校的规则将学生变为了机器,健全的人成了怪胎!当信任崩塌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反抗;当扭曲的现实下台时、挑衅时,人们看见的只有要完成的作业!
一支骑兵,孤独地奔跑在雨夜里。暴雨是他的铁蹄,雷声是马的嘶鸣。一个人,便是一支骑兵…
雨,开始下了,从教学楼中心倾泻。
你走向了广播室。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害怕,学校的铁栅栏不止封住了光线,还禁锢了内心。
所以我要帮你,拆掉它。
那些铁栏杆都是连在一块的,我想,足够打破禁锢了吧!
你是鬼啊,所以你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门。
你是鬼啊,生死都无法将你定义,校规又怎会呢?
我看见教室里的人,他们都是愤怒的。
所以,他们也都是在等待你的…
你打开了麦克风。“咚”的一声,于是全校同学都抬起了头,办公室的老师也抬起了头。
“最近的消息,各位都知道了吧?”你阴沉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听你说。大伙都会听你说。
不会再有人,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也不会再有人,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了。
“本校张主任,草菅人命,欺上瞒下,逼死同学,狗胆包天!”
“张校长,佯装不知,包庇犯罪!狗屁校规,漠视生命!”
“黄同学是高一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失去双亲,只有外地的舅舅能够依靠。仅仅因为曾直呼张主任的狗名字,便被其不断针对,到处挑刺!将黄同学逼到抑郁!”
“获悉此情况后,张主任非但不收敛嘴脸,反而变本加厉,直至将黄同学逼至自杀!”
“在此期间,黄同学舅舅不止一次寻求校长帮助,却被搪塞对待。最后黄同学自杀,校长竟将责任随便推给了一位学生!”
你竟然讲这么长时间。老师办公室与播音室仅相差一层楼!
好,我来帮你争取时间!
却见两个老师风风火火奔上了楼,我暗箱操作,推拉牵扯,于是这两位倒地不起,还吵起了嘴仗。
“你拉我干嘛!”
“你推我干嘛!”
又一位老师满脸通红,在另一个楼梯口上去,八成便是张主任了吧?
地上有水…
你还在慷慨陈词:“最后给黄同学的交代是什么呢?!”
“不过一场所谓的生命教育罢了!这就算尽了他们的责任!”
“再看看那些放屁的校规吧!跑操时要密集站位,上课上厕所要写检讨!学校这个膀胱对我们的控制还真多啊!”
“原来,我们只要密集跑操,只要上课尿裤子上,就能开上名校啦!”
“然而我看这个学校已经烂了!”
四个楼梯口的老师都在赶过来,我挡不住了。我不能堂而皇之地使用自己的能力,我已经尽力去帮你。
而且,我看不出来哪个老师带了相应的钥匙。可怜的同学,也都选择了从众效应,并不敢于站出阻拦老师。
但我发现你带了把小刀。
门被彭彭敲响,继而是咒骂,继而是开锁声。门开了,你只是抬起手,亮出了刀,不屑,甚至不看他们一眼。而老师们早已慌了神:“他有刀…”
细节的你将麦克风关上,免得让怕事的学生听到了刀的字眼。“是啊,我有刀,你们敢来吗?”
你嘲弄地看着他们。这一刻,你帅呆了。
麦克风再次打开,一个不怕死的老师在大喊着:
“同学,你哪个班的?你这是违反校规的、违反道德的!学校是会给你通报批评的!”
你拿刀指向他,铿锵的声音覆盖了整片校园:
“然而道德不该是规则说得算的!以腐朽纪律为基础的通报批评也不该成为一场道德的标签!”
“违规的评判不该来自独裁!而学习的代价不该是天性的腐蚀!”
你的声音越来越大:“如果规则只是为了控制,那么个性将不复存在;如果世界都在功利,那么文明只会重回蛮荒!”
“你这是重大违纪!”那迂腐的老师脸色铁青。
“然而罔顾人性的纪律只是陋习!不顾人命的人,是恶人!”你恶狠狠地反驳,散发着属于鬼的霸气。我几乎着迷了,一些学生的眼睛里,也如痴如狂。
“如果一个学校连学生的命都保护不好的话…如果一个学校出了人命都只是敷衍了事的话…如果这些事情连更上面的都视而不见、嗤之以鼻…”
学生们都仰着脖子听着,好像是巴望着外头的笼中小鸟。他们好像有血性,又好像没有。
“你到底要做什么?”那个老师露出了恐惧之色来。
办公室的校长与张主任脸色发白。
雨,还在下。
你高高举起了手,仿佛你面对的不是冷酷的话筒,不是敌意的老师,而是一整个校园胸怀热血的少年。
“那么…”
“每个人都有反抗暴政的义务!”
“每个人都应该去声讨罪恶!”
“每个人都应该去捍卫生命的尊严!”
“革命,是永无止境的!”
“现在,站起来,放下手中的作业!…”
“出来!把张主任与校长都揪出来!给他们应有的审判!”
我看见不同的教室里纷纷有人站起来,义愤填膺。
我想你已经获得了成功,但我还是想要多此一举。
“哐啷!”一面铁栏杆整个儿从教学楼上脱落下来,砸到地上,而后向着对面慢慢倾倒下去,又是一声重响,砸在了厚实的墙上。天光洞开,照到教室里,再无人以保护之名去抢那半分光。虽然,只有一面的光,却弥足珍贵。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铁栏杆倒下来了!”
他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张望着外头。一些出去的人,带动了他们出去。他们此刻还像是缺乏主见的样子,毕竟这个学校想让他们变成傻子。
但让他们出来,这就够了。
而你,此刻倒像是呆住了似的:“啥声音这么大啊?”
直到听到教师的喊声:“铁栏杆坏了!”
你笑了,是自信的笑。
“1到5班,去堵住校门!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剩下的,前去抓捕狗官!”
“让学生的自卫反击,从我们这开始!”
“胜利,靠的是我们的双拳!…”
学生一窝蜂地向下面冲去,好像是在举行一场逃生演练。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沿途的老师也无法阻止。
他们经过播音室,门正关着。“英雄,让我们见见你的样子!”
你在里面笑道:“等你们抓获了罪人,带来再说吧!”
你潇洒、豪迈、勇谋。我几乎崇拜这样的你。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人格魅力就好了!
人声鼎沸着,播音室里忽然钻出来一个人。是位女生,跟你差不多高,她双眸含泪。
你关了麦。
“谢谢你帮我申冤。”她颤抖着说。她的声音很虚弱。
而后,她突然像是害怕起来:“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该这么做…”
“没事,我也是鬼。”
你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她一喜:“真的吗?谢谢,谢谢你…”
“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站起来,“你就是那位…?”
“是的,我就是黄晓陌,谢谢你。”她的手搭在胸前,头发柔顺地垂在两边,显得羞涩、很惹人怜。
“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叫王琪。”
他们沉默一会儿,听了听外面喧闹又洋溢兴奋的声。播音室当然不止一个位子,她坐到了他的身旁。
“这样做真的好吗?”她小声地问道。
“总不能让他们的心气,在踏入社会之前就腐烂掉吧。”你说,语气笃定,“起码,他们的生命在斗争中,得到了尊重,而不是标上各种分数的商品。”
“可他们会不会打人…”
“会,当然会,但只会打坏人。”
“老师是坏人吗?”
“嗯,有些是,有些不是。他们又不是孔子。”
她眼神朝下,很为难的样子:“可是,打人不好。你能阻止他们吗?”
“法律会惩罚他们的,我不想阻止。”
“为什么?他们明明会被法律处罚。”黄同学疑惑地看着你。
“因为,我下的是一盘大棋啊!”你得意地笑起来,“我的眼光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所高中,而是全国的教育,全国的生命!”
“足够的轰动,足够的混乱,才可以震慑那群高高在上的宵小!”
小黄眨了眨眼:“可是,一旦有了一丝一毫的暴力行为,就给了一些媒体可乘之机啊。
“他们便不会报道这件事的正义性,反而会报道这件事的暴力性。”
你思索了一会儿,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
你赶紧开了麦,说这样如此,黄晓陌在一旁很用心地听。
而后,你关了麦,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刚刚真是谢谢你啊,差点酿成大错!”
黄晓陌浅浅地笑了起来:“不用谢,我才要谢谢你呢。”她的笑容勾起了酒窝。
你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饮品:“请你喝牛奶!”还帮她插上了吸管。
于是黄晓陌便拿起吸管吸了起来,看上去很萌。我想,是你喜欢的类型。
“晓陌,你做鬼多久啦?”你问她。
“啊?哦,已经十天了。”
“哦。你还有什么…执念吗?”
黄晓陌低着头细细地想了想:“我…想看到张老师被判刑,还想要再见见我舅舅。”
“你打算去见你舅舅吗?”
黄晓陌摇了摇头:“不打算。我已经是鬼了。”
你向后微仰:“那你能多存在一会儿了。”
“嗯?”黄晓陌疑惑地看着他。
“鬼是靠执念存在的。我的执念,是天下。”
这时,他们听见门外疑似有什么响动。有人敲门:“英雄,在吗?”
英雄答曰:“不在!”
“哦…嗯?那你是谁啊?”
另一个贼贼的声音道:“八成,是英雄与某个女生单独在里面…”
门外一阵笑,而门里的人双双红了脸颊。
“放什么屁呢,外面?”你叫道。
外面的人嘻嘻哈哈跑开了。
你们还是红着脸,并不打破沉静。
直到你说:“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吧,好吗?”
黄晓陌眼睛一亮:“好啊!”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了同学们兴高采烈的叫喊声:
“英雄,我们抓住坏人了!”
“是啊,校长、张主任,还有平常作威作福的倪飞!”
然而,他们听不到回应。
警察来了,借了把钥匙打开了门。他们惊讶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个空的牛奶盒子…
“该走了。”
“嗯。”
你们变回了肉眼看不见的形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雨中走去。天空已是小雨,云也淡淡的。落日的光芒,恍恍惚惚从云雾中透出来,橙橙的,暖暖的。
“黄晓陌,你认为我的行为算正确吗?”
“嗯,我很相信。”
“那很谢谢你了啊…”
天光正好。
而你,此刻也离了我。我也不需要再陪你。
不得不说,你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