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陌同学,站起来!”张老师的声音忽而炸响,而后回荡在空寂的教室中。
那名为黄晓陌的女孩子照做,颤巍巍站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被老师叫名字。她好似胆小的老鼠一般偷偷地抬眼,瞥见张老师宛若老虎般满面的怒容,便迅速低下眼眉。
“你给我站着听课!”张老师在咆哮。
到底是怎么样的大罪,让老师怒不可遏?她茫然地站着,周围的目光让她难堪,难受得像蚂蚁在爬。她多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只要躲掉这些目光就好!
就好像小时候同学们得知她没有双亲时,那责备的目光!
教室很静,只有张老师空洞的讲课声,以及大家的沉默。窗外零星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起被铁栏杆切成了碎块,一个个斜躺在地,被黑色的框给困住,如同固定在货架,徒劳地打着灯供人挑选的生鲜物。
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努力回忆着种种,思考不出所以然来。罢了,下了课去请教老师吧!再好好道个歉!可是,她满脑的烦絮,思维已经静不下来了…
“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下课她请教,张老师不留情面,大声道。整个班级都安静下来。
她感到难堪,自己向来品学兼优,还从未处理过这种状况。她只得说道:“对不起,张老师,我以后一定改…只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可张老师只是装聋作哑,气冲冲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她。
许久,后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刚刚好像转笔了。”
她回过神:“校规有禁止吗?”
后桌摇摇头:“你不懂哇,张主任本身就是校规。”
此后的许多天,这样的暴力依旧存在。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叫起罚站,而张老师总是一副愤恨的模样。被叫起的原因,后桌也慢慢摸不着头脑了。她不明白为何这样。她讨厌被冤枉的感受,讨厌被错怪,讨厌同学的目光。
但她无法改变,这使她陷入深渊。一股火在积攒,不止是对他人的怒火。
还有灼烧自己的火。
当她意识到这点后,终于去麻烦了她的舅舅。
“老师怎么可能会有错呢?”舅舅一开始说,他正在加夜班,“老师和学校是不会有错的,要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说是不是?小陌啊,听舅舅的话,你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机会!你舅舅我当年穷,没法上学,就一直是工地上的劳碌命。学校是通往天上的阶梯,那么一个神圣的地方,我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有些人想当然的教育,存在在神话里。
她并不说话,只是一种无名的、说不清的难受一时间盘踞在心,让她喘不过气。是的,她是家里的希望,**下去,才是正途。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情绪就不去上学了吗?
都是自己的错啊…一点点小困难,就忙着求救了…
晚上,舅舅睡不着觉,想啊,自家孩子轻易不打电话来。就这么想啊想啊,回过味来,第二天打了校长电话,要求换班。
“你是…”
“我是黄晓陌的舅舅。”
“哦,”校长不冷不**应道。身为校长,他熟知每个学生的家境。黄晓陌是个穷鬼,校长心下不打算帮。
“我要给孩子换班。”
“啧啧。”校长转了转椅子,略带讥讽地说,“这可要好些个钱啊!”
“钱…钱不是问题。”舅舅也颇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了。
这倒是个负责任的家长啊,校长心下琢磨,但忽然又嘲弄地驳回了自己的想法。天下不都是这样的家长吗?“可怜天下父母心。”慈禧太太也这么说。
不管是否有益,都要拼命为子女取得最好。
然而过高的期待,过度的庇护,过急的成效之心,又反而让子女压力如山…分数一高,家长便傻乐;分数低了,又狗急跳墙似的疯狂报班,更多的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
这愚昧么?
校长不知道,不过所有人都在为子女活胡乱或不胡乱地着想,托关系的托关系,报班的报班,甚至绘画也报,早早地消磨了孩子的兴趣。校长只是人,想不出那么多复杂的前因后果来,便也随大流,按照普遍常识操作,不在意了。
愚昧么?愚昧啊。不过对于黄晓陌舅舅,校长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了,心下决定想帮。
“为什么…换班啊?”他亲切地问。
舅舅一五一十说了,校长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张主任啊…张主任可是公认的好老师,他怎么会有错呢?老师是不会有问题的,难道,你认为他有错吗?你得让自家小孩好好改正错误,一味护犊子是不长远的。”
“哦?哦哦。”舅舅一时像被打中了命门,唯唯连声。
在这之后,张校长变本加厉。学生群体已经是小有怨气了,一些有志之士合纵连横,试图借其他老师之力阻止,舅舅也在寻求上一级的帮助。然而张主任毕竟树大根深。他们本来也并非全力相搏,还有课业要求,于是留下张岿然不动。而舅舅这一个底层人民,又能掀起怎样的水花?
黄晓陌,在风暴的中心。
一日,班主任给舅舅打来电话:“你家孩子最近状态很差…”
舅舅连忙道歉,班主任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家黄晓陌挂了个号,心理科的。考虑到您比较远,定在后天,希望你陪同她去看一看…”听她的语气,她是害怕他不来。
这担心是多余的。舅舅第二天就坐火车赶过来了。见到外甥女的第一眼,他登时吓了一跳。
她憔悴许多,几乎不成个人样了!
其实他也是。那一次电话都经常搅得他彻夜失眠,于那漆黑的夜色里,不停痛恨、溃烂于自己的无能当中!
他要带她回家,她不肯,要学习。仿佛学习是她唯一的意义。他失败了,于是彻夜的失眠仿佛梦魇纠缠。黑暗里伸出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已经出现幻觉了,分不清孰是真,孰是假。带她去心理诊所,他眼睛一花,竟看见那台阶上大排长龙,全都是像她那样的孩子,一个老掉牙的巫师摇晃着手中的骷髅法杖,念念有词。一瞬间,那些亡魂般的人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住了他。他们眼神空洞,没有感情,没有动机,却比任何目光更令人恐惧。那目光分明属于每个落水者,每个曾经在深渊挣扎却得不到救命稻草的人!
那目光,仿佛也看穿了他的罪恶。
黄晓陌带着他穿过他们,像穿过一个又一个影子。他要抓狂了,视线在追赶,好似潜伏的猎豹。他看见了那些人的五脏六腑,猩红的血肉、白花花的骨!平台上的巫师巫师狞笑,于是权杖上的骷髅也狞笑,牙齿咔咔作响!
然而一眨眼,他们都不见了踪影。地上空有一摊水,从高楼流下,似乎那些人都溶解了。周围的楼房把他们围拢,向上看时,仿佛在俯视深渊。人,都在诊室里。
诊室等待区,许多家长都带着娃一同坐着,却很安静。然而,一阵止不住的狂笑声突然刺入了他的耳朵。他惊恐地望向四周,如野兽般瞪大着警觉的眼睛,然而声音来源在哪?只听那声音宣告着:
“哈哈!要是没有那些学校,我们的生意哪来那么红火啊!”
他正听着,一个家长走过,紧绷的他吓了一跳。那家长若无其事地说着:
“嗐!不就抑郁吗?有那么严重吗?”
“一个男孩子,那么矫情干嘛?上课,上课!”
那家长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他为什么不恨自己?
那家长带的是个男孩,可舅舅无来由觉得,他跟自己外甥女长得一样。
抑郁是啥?他心下嘟囔。直到她家孩子被确诊抑郁,他小心地为医生:
“抑郁那是啥?”
医生没好气道:“就是说你家女儿快死了!”
舅舅大惊,立刻依照医嘱,停了学,买了药,把外甥女照顾得好好。但迫于生活压力,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打工,留下她一个人与自己战斗。
他常常不敢看她…
一日,她笑说:“我可以去上学了。”
他不知道这笑是假的。
他也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
到了学校,黄晓陌再没了笑容,忐忑地等着张主任的课。张主任见了她来,阴阳怪气。于是她的心冷了,再不抱任何的期望。委屈、疑惑以及其他所有扭曲的情感,此刻都成了决绝的愤怒。
学校说,她在顶楼不慎失足落到了地上,刚好死在了张主任办公室前。
一小时后,张主任被学校紧急带去就医,防止惊吓过度…
“你怎么了?”你关心道。
黄晓陌拿手按着脑袋:“我有点难受…”
“做鬼就是这样的。”你说,“时不时会有执念的侵袭。”
“我带你去鬼界吧,那里舒服得多。”
你抓住她的手臂。你们在我眼前消失。
原来,我的意识是抓不住鬼魂的…
他们好似是掉入了地下,一转眼,鬼界的景象已在眼前。这里没有蓝天,只有蓝黑色的、略微发亮的幕景代替,映照出一排排黑色的、宛若银针一般刺向上面的山峰,如同野兽畸形的牙齿。黑色的房屋诡谲地弯曲着身子,戴着三角形的高屋顶,也如山峰般狭长,窗户亮出黄橙橙的灯光。鬼火漂浮着,好似魔鬼般变换着狰狞的面孔——露出尖牙,大睁着眼,时刻提醒着来者已不是人。光下,隐约能看得见脚下的泥土。
“好些了吗?”王琪松开了她的胳膊。
“好些了。”
一队人马走过,众鬼成行,王琪把她拉到一旁。
为首一人,手执骷髅权杖,银白头发,步履蹒跚。骷髅发着绿色的幽光,光线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
“那是…”
“那位,我们叫她鬼妈,是鬼界的管理者。她正带领着回归于灵魂的队伍。”王琪答道,“一些鬼不想在这待了,便去找自己的灵魂。”
他忽而又看向她,喉咙动动,说:“我希望有一天你也会踏上这条路,去找与自己的灵魂汇合。”
“不要让自己,白白消散。”
黄晓陌眼睛眨动着:“你会陪着我吗?”
王琪说:“当然,只要你想。”
他们在黑暗中看着彼此,空气凝滞,鬼界没有风。黑暗里,他们似乎能感受到彼此跳动的心脏,那热忱的心。
到最后,还是王琪打断了安静,带着些许的窘迫:
“现在,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她立刻答应道:“好!”
“对了,我们在哪边休息啊。”她又说,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说了“我们”。
“当然是我们下一个要占领的学校啦!”王琪忽而语气豪迈。当然,只是开玩笑、说大话而已。
但她很爱听,噙着一点淡淡的微笑。原来抑郁症患者的笑也能那么好看,那么灿烂。或许,在她遇到他那刻起,她就不再需要抑郁了吧。
他们沿着路走去。路上的鬼妈念叨起了不知名的咒语。半空中,鬼魂飞来,纷纷扬扬地,仿佛是…
哀悼逝者的花瓣…
而另一边,卦师已经被抓到了派出所里。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发射导弹这项军事机密的?”
“丫的!我不过是随便一猜,猜中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