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升起时，羽萱的一缕黄棕色发丝卡在灶膛里，头发沾满煤灰。她“听见”外面淡雅的笑声如洪水般涌来，樱粉色发梢“掠过”篱笆，天蓝色瞳孔盛着流蜜的霞光。她望向窗外，“看见”窗外暗雅掠过晒场、跟随淡雅的身影，少女的紫发甩开暮色，发顶上的紫藤在暮光下闪烁的淡紫光辉，像柄小刀“扎进”羽萱眼底。

“死丫头磨蹭什么！”

娘亲的烧火棍桶在她腰窝。羽萱沉默地往锅底下塞湿柴，浓烟呛出眼泪，本来应该高挺着的狐耳低垂下来。泪珠滑过脸颊，滚落在肮脏地板上，凝成小小的苦咸湖。湖面“倒映”出晒场角落：暗雅紫发垂落如夜帘，正用紫藤给淡雅编花冠，藤蔓缠着夕阳，开出一串不存在于世的樱粉紫藤。寅时的灶膛又吞下一把柴时，羽萱的头发泌着露气。她踮脚取下悬挂在梁上的米瓮，瓮底刮出的陈米掺着糖屑，在陶盆里泛出朽木般的灰黄。井水注入的刹那，右手腕的幻痛如约袭来。她咬牙搅动粥勺，铁勺柄磨着掌心旧茧，粥面浮沫聚了又散，像永远飞不起的雏鸟。粥锅“咕嘟咕嘟”冒泡时，哥哥的鼾声穿透土墙。羽萱盯着灶火，将抹布按在滚烫的灶沿。晨光斜切进窗户，照亮她手背上的伤疤，也照亮娘亲突然伸来的手：

“多撒把糖，你哥哥吃不得苦！”

糖罐擦过羽萱手背时，粥面漾开的琥珀纹里，沉着她被热气熏红的睫毛。午时，羽萱在井台搓洗衣衫，米白色裙摆浸泡在污水里，腰间向日葵布贴的绒瓣被碱水泡成僵黄色。娘亲的咒骂混着哥哥的鼾声从窗缝溢出：

“废物！连衣裳都洗不亮！”

羽萱低头狠狠搓麻布衫，尽力隐藏自己的不满与愤怒，身体因极力压抑愤怒而颤抖。指甲缝里嵌着的皂角渣刺进嫩肉，血丝在布料上洇出淡樱。

“嘶。

”晾完衣服后，羽萱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疼痛。她赶忙跑去柴房，锁上门。用没受伤的左手慢慢剥开堆积成一座小丘的柴草堆，在柴草里面找到了她的目标——几卷废弃纱布和几小瓶爹丢掉的白酒。她忍着痛把白酒浇在了伤口上，她紧咬着下唇，才没有发出声来。随后赶紧用纱布把手指包起来——污水和廉价的清洗剂很脏，长时间不清洗会发炎和感染，严重的话这根手指就废了。“喂！死丫头在里面干什么呢！”娘亲的辱骂声和重重的砸门声传来，羽萱心下一惊，连忙把绷带和白酒用柴草重新盖好。她顺手抓起一把湿柴并用光系灵力极快地使柴草燃烧并燃起浓烟。

“咳咳。”

浓烟进入鼻腔，羽萱忍不住咳嗽几声。

“你个死丫头干嘛呢！还不快点不开门！小小年纪学会锁门了？！要不是因为柴草，我指定把锁给卸了！”

更恶狠狠的辱骂声伴随着“哐当哐当”的踹门声传进羽萱的耳朵，羽萱顶着浓烟，（浓烟很快就充斥了半个屋子）她几乎是摸滚带爬地爬到门边，刚摸到门锁就因门剧烈的碰撞而磕到了额头。眼前瞬间黑了一阵，但面前几乎像是在催命的踹门声硬是让她清醒过来。她在解开门锁的瞬间就身体立马向后缩，双手作出防御动作并半蜷缩起身躯。但还是瞬间被门板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死丫……呜咳咳！你找死啊！”

娘亲在冲入柴房的瞬间就被浓烟呛住，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我的柴！”她连忙用身上的抹布去拍打火源，过了一会儿火苗才堪堪熄灭。羽母刚灭完火，下一刻就把那块抹布，往靠在墙角止不住地咳嗽的羽萱身上抽打：

“真是白眼狼！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我没……咳、错、咳咳咳！是墙上裂缝透过来的光！”

“什么？”

“是墙上裂缝透过来的光照在上面导致它燃烧的……咳咳！”

羽萱趁她停住的刹那连忙双手抱头，把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羽母扭头看向墙壁——确实有光从墙上裂缝中渗过来。

“啧！”她把抹布狠狠甩到羽萱身上，骂道：“把柴房收拾好，然后再去砍几捆柴，把烧掉的补上。不然你就别想吃晚饭了！”

门板被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响。门口嗡嗡呻吟着，连带着门把手狠狠撞上墙壁，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门板被震落几片木屑，无声飘坠下来。羽萱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望向柴草堆——那里早被她用结界隔开，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但还是要砍几把柴做做样子。她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背起柴筐、拿起斧子。

……

“萱姐姐看！”

淡雅举着花冠撞开灶房门时，羽萱正在蒸槐花糕。羽萱慌忙要去关门，娘亲的骂声却先炸响：

“带晦气东西进门！”

花冠被扫落在地，淡紫花瓣沾上煤灰。暗雅急忙迈出一步，挡在淡雅和羽萱的前面，仰视着比自己高快两头的羽母。她先是作了一个友好的微笑，才开口说道：

“阿姨，今天我们家来客人了，我们人手不够，想请羽萱过来帮忙。”

说完，从腰包里掏出十几枚铜币递给羽母。羽母看见铜币时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起就赶紧揣进钱包，生怕对方反悔。盘算了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回答：

“行……等蒸完糕就把人带走吧。”

然后满意地离开了灶房。

“……槐花糕蒸好了。”

羽萱的声音锈如钝刀。她掀开蒸笼，白汽裹着甜香满溢。掀开蒸笼的白雾里，她的指尖快如残影，将几块热气腾腾的槐花糕，飞速地塞进淡雅暗雅手里。淡雅拿起槐花糕就要往嘴里放，羽萱裹着绷带的手指却快一步钳住她手腕：

“烫。”

天蓝色瞳孔里映出那只手——五根手指几乎在关节、指腹，甚至手背上都缠满了绷带和布条，有些地方还渗着血。羽萱确认淡雅已经把槐花糕吹得不烫了，才松开手。淡雅咬破软糕，天蓝瞳孔里亮得像藏有星星，一闪一闪的。

“好好吃！”

淡雅轻声赞叹道。羽萱愣了一瞬：原来自己做的饭很好吃啊……

暗雅拉起羽萱没有太多伤痕的左手腕，和淡雅一起带她暂时逃离了这个“家”。恍惚间，羽萱已经被带到了晒场。

“怎么……”

“那是骗你娘的，不然她怎么可能放你走。”

“谢谢……”

“谢什么，我应该做的。”

夕阳熔金时，羽萱的黄棕色长发被晒场风吹散。她慌忙抬手束发，腕骨细得如初春柳枝。发丝在脑后分成两股，却不用发绳，只以三根银柳枝交叉别住——柳皮剥落处露出嫩白芯子，远看像残羽扎成的冠。淡雅又举着一个新的紫藤花冠追来时，羽萱正低头拍打裙摆。淡雅的樱粉发梢扫过她手背，羽萱触电般缩回手指——那指甲剪的极短，甲缝残留着为哥哥捣药的青黑草渍。这次，花冠没有被娘亲残忍地扔掉，她也没有被爹爹瞪，花冠终于落在了羽萱的发顶。

“萱姐姐戴上花冠，真的好好看啊！”

淡雅脸上堆满了笑容。暗雅的紫藤冷香漫近时，羽萱正无意识揉搓右手腕。

“伤到了？”

暗雅指尖探向她手腕，羽萱急忙摇摇头。

“说了很久的生辰礼，”

一只紫藤手镯套上羽萱手腕。

“现在终于有机会送出去了。”

深紫藤条盘绕如活蛇，蛇舌尖正对着的下方垂挂着一只紫羽，叶脉嵌着毒刺结晶。

“淬过麻痹素，”暗雅指尖轻点镯身，

“他们再打你，就按这里。”

羽萱的左手无意识抚过镯子，惊奇地发现，折磨自己很久的幻痛消失了。夕阳穿过藤隙，在她腕骨投下蛇形光影。她唇角抽动像生锈门轴，最终只挤出气音：

“……好看。”

羽萱抖动衣领，拽出贴身藏的金项链——金色水滴状透明琥珀坠子，里面含着圣树的淬金叶，表面刻着代表暗雅的紫（金）藤蔓和毒蛇。

“戴上。”

羽萱将项链套上暗雅的脖颈。

“圣树金叶应该能压住你体内深藏的煞毒。”

“压不住也没关系，你手真巧。”

暗雅牵起羽萱的右手：

“笑一笑。”

暗影少女的声音难得柔和。羽萱唇角僵硬牵动，像生锈铁门被强行拉开。

“噗。”

淡雅没忍住笑出声来，指着自己嘴角看向羽萱：

“萱姐姐，我姐说了，嘴角咧到这里，最好看啦。”

羽萱的动作笨拙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极其僵硬地模仿淡雅笑起来的嘴角，却始终提不起来。

“没事，你肯定会学会笑的。”

“也许吧……”

火光忽从村落腾起，映亮她骤然惨白的脸。奔跑时银柳发束彻底散开，黄棕色发丝在热风中扬起，竟微微浮现出金色光羽的残影。第二声爆炸撕裂寂静时，羽萱瞳孔中深藏着的金羽纹灼亮如烙铁。淡雅的火翼在身后隐隐成形，火光映亮三张沾满花香的稚嫩脸庞——樱粉、深紫、黄棕都发丝在热浪中狂舞，奔向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