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醒来时,弟弟们都还在睡梦中……只有平野的被褥是空的。”
一期一振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死死抱着那件包裹着弟弟残骸的内番服,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深切的悲恸在眼中翻涌。
“我以为……他只是去洗手间……便没有立刻去寻。待我洗漱完毕……又等了一阵……他仍未回来……”他的叙述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我去本丸的洗手间找他……不在那里……当时,遇到了早起晨练的山伏殿下、同田贯殿下……还有笑面青江殿下……”
“之后……在万叶樱树下……遇见了大和守安定殿……”
一期一振的眉头痛苦地拧紧,“他……他当时似乎心事重重,情绪很低落的样子……我向他询问是否见过平野……他摇头说没有……”
“再后来……在回廊上……遇到了……”他的目光转向审神者长岛栖川,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遇到了……已经起身、正要去锻刀室的姬君……”
“于是……我便随同姬君……一起前往锻刀室……”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进去的时候……”
他猛地闭上双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那残酷的景象再次重现在眼前,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只看到了……平野的内番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地上……还有……衣服下面……露出来的……”
他再也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怀中的衣物上,晕开深色的绝望。
鹤丸国永神情专注,手中的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金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一期一振叙述中的任何一丝停顿或情绪波动。偶尔,他会停下笔,将记录下的内容无声地推向身旁端坐的莺丸。
绿发的太刀垂眸扫过纸页,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在这压抑的大厅里,形成了一种冰冷而高效的默契。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鹤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将一期一振从悲恸的漩涡中强行拉出,“仔细回想!任何微小的细节,任何不协调之处,都可能至关重要!”
一期一振痛苦地抬起手扶住额头,指节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要将那些混乱的记忆强行挤压出来。
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努力回溯着清晨的每一个瞬间,最终,脸上只剩下一个苦涩到极点的惨笑。
“……除了……除了姬君今日……意外地起得很早……之外……”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审神者,“……我……没有察觉到其他异常……”
被点名的长岛栖川猛地一颤,仿佛被针刺中。
她褐色的双眸瞬间瞪大,里面清晰地闪过慌乱、受伤和急于辩白的急切:“我……我最近睡眠很好!自从从江雪殿那里取了薰香袋之后!所以……所以起得也早了些!”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我很早就开始在书房处理公文了!歌仙殿、药研殿、还有山姥切殿……他们都可以证明的!”
“好了,姬君…”
鹤丸国永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但那双金色的瞳孔却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深处,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必如此慌乱,在下可是……非常相信姬君为人的。”他刻意放缓了“非常相信”四个字,语气中的深意让人捉摸不透。
鹤丸的视线重新落回几乎被悲痛压垮的一期一振身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一期,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这个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直刺核心。
一期一振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这个问题烫伤。
他痛苦地低下头,看着怀中冰冷的碎片,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般,从齿缝里挤出那个让他心如刀绞的名字:
“……虽然……虽然万分不愿这样想……但……我……我认为……是加州殿。”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鹤丸国永闻言,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垂下眼睑,浓密的白色睫毛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那位穿着高领运动服、仿佛置身事外般悠然品着茶的绿发太刀。
“……哦?”
莺丸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个孩子……不是一直有‘暗堕’的倾向么?”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语气高深莫测,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真实想法,就像随手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鹤丸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呵……莺丸这话说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我倒觉得可能性不大呢。毕竟,加州那孩子……性格一向单纯直率,最是渴望被爱和重视了。说他对主公抱有那种想法……”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审神者长岛栖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怎么看……都透着股违和感,不是吗?”
莺丸终于抬眼,碧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鹤丸,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嗯,也是呢。”简单的附和,却让人猜不透他是否真的认同。
鹤丸收回目光,不再纠缠于此,他轻轻合上记录本,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利落,“那么,下一位吧。”
…………
鹤丸重新翻开记录本,笔尖悬停在新的空白页上,金色的瞳孔转向身旁沉静的绿发太刀:“莺丸殿,按照顺序,该您了。”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请详细说明:今晨您是何时起身?起身后具体做了何事?过程中遇到了哪些人?可有目击者?以及……”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您最后一次见到平野藤四郎,是在何时?何地?当时情形如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之前写满字的书页,上面的字迹虽飘逸洒脱,却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力量感。
莺丸不慌不忙地啜饮了一口杯中已微凉的茶水,动作优雅依旧。
他放下茶杯,碧色的眼眸平静地迎向鹤丸审视的目光,声音如同潺潺溪水,平缓而清晰:
“一如往常,卯时(凌晨五点)起身。洗漱毕,便往湖边散步,赏晨雾之景。”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缓缓投向鹤丸,“……行至湖边老柳处时,倒是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差点失足掉进一个坑里。”
他故意在“意外”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那凉飕飕的眼神让某只白鹤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莺丸收回目光,继续道:“为何说‘差点’呢……因为当时已有刃‘捷足先登’,先我一步掉下去了。”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是来派的萤丸殿,那孩子个头小,在坑底急得直跳。我便寻了绳索,将他拉了上来。”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手中粗糙绳索的摩擦感,以及萤丸那带着泥土和晨露的小手传递过来的重量。
“之后,我便返回屋中,取了惯用的茶具,前往廊下准备烹茶静心。”他的叙述条理分明,不疾不徐,“到达廊下时,小狐丸殿已然在彼处了,似乎在沉思。”
说到“最后一次见到平野藤四郎”时,莺丸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回忆的迷雾中搜寻着那个安静小身影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