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严浩翔和白泠约定好，一起去看他姐姐的日子。
两人买了一些零食和一盒她爱吃的蛋挞。
提了两瓶她爱喝的香槟。
虽说去看望人常带些健康实用的东西，比如水果、蔬菜这些。
但他姐姐比较喜欢随性的、有点不健康的。
不过为了她的健康着想，严浩翔最后还是挑了几个像样的水果带上。
今天下了点小雨。
轻如浮毛的细雨淅沥，敲在手臂上如被极幼的针扎了一般轻小。
为景蒙了层薄纱，又不至于太模糊。
两人一手撑伞，一手提东西，沿着庄园边的路……
一路来到墓前。
……
随着两人走近，不再隔着雨幕时，墓碑上那张与严浩翔有七分相似、笑得意气风发的脸，开始变得清晰。
严浩翔抬手，轻轻擦去照片里那人眼角沾上的雨点。
“姐姐，我们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要消匿于风雨中，没有回音。
回应他的只有身后某刻绷不住的隐忍哽咽。
严浩翔睫毛轻颤，起身，拍了拍白泠的背，无声安慰。
白泠垂眸，清瘦的手捂住下半张脸，手背的筋骨因用力而凸变，硕大的泪珠盈满泛红的眼眶，控制不住地一颗接一颗坠下，划过手背、浸湿捂不住的缝隙。
她从未这样失态过。
严浩翔等她缓和一些后，给她递纸巾。
“和她说说话吧。”
白泠接过纸巾，点点头，收了伞。
严浩翔将伞微微倾前，将水点挡在墓碑外，在雨幕中撑出一块与雨隔绝的角落。
白泠蹲下身，在伞下慢慢摆放两人带来的东西。
“严薇……”
平时冷淡沉着的声线不稳了。
“我终于，”她牵起笑，“能回国、能再次看到你了。”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静静落下两行酸涩。
“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
“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挂着泪笑，“我终于，把我爸拉下台了。”
“我和我妹都自由了。”
她释然地笑着落泪，注视着照片里那张恣意的笑脸，仿佛也在为她高兴。
她想，若是严薇还在，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勾着她肩膀，夸她好样的，然后再顺势‘敲诈’她一顿饭。
“怕你气我来晚了，”她拿出那两瓶香槟，“带了你爱喝的，来赔罪了。”
她打开香槟，给严薇倒了一杯。
“……怎么说，还真…有点想你。”
“放心，我会帮你照看好浩翔的。”
“梦里找我吧。”
严浩翔在她身后听着，也红了眼眶，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白泠，是在姐姐家。
那时姐姐在国外进修，顺便为严氏拓展海外业务找机会，所以常年待在国外。
他因为学业和摄影项目，常年待在国内。
那次，他放假跑去找姐姐。到姐姐家里，看见白泠。
他还记得，两人闲适随性地坐在沙发上小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姐姐笑得肆意，招呼他过去，说“浩翔，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白家老二，白泠，是姐姐的好朋友，你叫她白姐姐就好……”
他忘不了她们为了不让他尴尬，互开玩笑逗他的鲜活场景——
他姐姐转身揽着他说悄悄话，笑得狡黠又生动，“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让你白姐姐请我们吃饭。”
说罢，他姐姐随手抄起一个玩偶，往白泠那儿一丢，想引起她的注意，“白二！”
白泠抬手一接，顺势抬眸望她。
他姐姐见吸引了她的注意，得逞得歪头一笑，“你还欠我一顿饭。”
白泠似乎习以为常，“你也欠我，抵了。”
“什么时候?”他姐姐眉头一挑、一皱，装作不知道。
白泠掀了掀眼皮，“上次帮你修灯泡。”
他姐姐扮思考状，“忘了。”
白泠失笑，玩偶又扔给她，笑骂，“没良心的。”
他姐姐笑着接下，边将毛茸茸的玩偶递给他，边说，“带上我弟。”
白泠刀了她一眼，然后笑望他，“早说，好办——浩翔想吃什么？”
笑语打趣的生动鲜活，慢慢褪成如今墓碑前遥遥相望的自言自语。
令人鼻酸，
又无可奈何。
……
“浩翔，有一样东西，我替你姐姐转交给你。”
白泠抱着一个纸箱。
严浩翔有些意外，他接过，“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可以。”
拆开层层包裹……
里面是一台极精细的摄像机。
他讶异抬眸。
白泠给出了答案，“这是……她出事前没来得及送给你的。”
严浩翔僵住。
缓慢抬头看她，瞳孔颤动。
白泠有些不忍，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咬牙说了。
“那时候，她得知可以去参加你的冠军摄影展，跟我嘚瑟了好久，她说‘我就知道我弟弟一定能拿冠军！’她很高兴，也很为你感到骄傲，她拜托我找渠道买到这部相机，作为给你的奖励。只是……”
“没来得及送出去就……”严浩翔不可置信地哽咽着补充。
白泠艰难地点点头。
严浩翔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抱着相机眼泪模糊了所有视线、无休止地流。
白泠见状，心也揪了起来，她心疼地抱住这个一夜失去所有家人、到如今忽然揭开家人这份已沉睡而有时差的爱的青年。
眼泪似乎永远流不完。
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了的时候，眼泪又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
“浩翔、”
“浩翔！”
“我知道这一切都很难过，我知道未完了的事情很遗憾很悲痛，我知道突然得知姐姐在你未觉的时间留下有时差的爱会让你心情很复杂……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很有魄力，你把一切都处理得非常好，姐姐一定在为你感到骄傲；”
“我将这个告诉你，除了替你姐姐圆愿，也希望你能够振作、慢慢走出来……”
“我知道你自从这场意外发生后，就再也没碰过摄影，曾经惊艳众人的作品也消声匿迹，即便我只是个旁观者，却也能从你姐姐那知道，摄影是你最热爱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在你心中产生了什么心结，让你放弃了你曾经最热爱、花费最多心血的摄影——”
“但就凭这台相机，我相信你姐姐也希望你能在你热爱的道路上好好走下去，而非从此消极，封闭曾经。”
严浩翔闻言，颤着手低头再次将目光放到摄影机上，久久不语。
白泠拍拍他的背，又松开望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浩翔，拿着这台相机，走下去。”
他的伤口从未愈合，甚至都未曾真正处理，而是随便找个东西把它遮住，掩耳盗铃似的假装没有伤口，然后命大地结一层随时要破的痂，再在某刻血色如浪涌回潮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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