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锯齿,把凌晨五点零七分的薄雾撕得粉碎。
楚泽桉猛地坐起,被单滑落腰际,肌肉在窗棂透进的蓝光里绷成刀锋。
陆泽希还蜷在他怀里,睫毛抖了抖,被那阵高频蜂鸣吓得心跳失序。
“别动。”楚泽桉按住他的肩,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话音未落,第二阵警报叠加而来,尖锐得仿佛要刺穿耳膜。
两人冲下楼梯时,整个百川主楼已灯火通明。
铁门外的监控大屏上,出现了那张本不该存在的脸——
楚郡川。
老人穿着十年前的白大褂,领口与袖口却干干净净,像刚从消毒柜里取出。
他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白,瞳孔却亮得吓人,仿佛两枚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珠。
“各位早安。”
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电流噪点,却掩不住那股居高临下的温和。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楚泽桉的指节在栏杆上攥得发白。
父亲在十年前的那场“病亡”后,被官方判定为生物危害等级Ⅳ,连骨灰盒都是空葬。
如今却好端端站在尸潮最前方,像从地狱折返的幽灵君主。
“不可能……”楚泽桉低哑出声,“我亲手签的死亡证明——”
陆泽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掌心全是冷汗,却固执地与他十指相扣:“楚泽桉,你看他的手。”
监控拉近——
楚郡川的左腕缠着一圈暗红色输液管,末端连接着一具便携式冷冻箱。箱体贴着编号:【初代·Ω血清】。
血清在管壁里轻轻晃动,像封存了十年的熔金。
第一波尸潮在三十秒后抵达围墙。
它们奔跑的姿势与人类无异,甚至更加敏捷,肌肉纤维在破晓的天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辉。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里有一致的微光——像被同一根神经牵动的木偶。
“开火!”
裴沐凡嘶吼着扣下扳机。
重机枪的曳光弹划破空气,前排尸人被拦腰撕碎,内脏泼洒在沥青路面,发出酸雨腐蚀般的嗤响。
然而碎肉在落地后竟开始蠕动,像被无形的手重新缝合。
陆泽希站在火力点后方,胃里一阵翻涌——那些尸人的基因里,显然被注入了与当年实验相同的自愈片段。
而片段的源头,是他自己。
战斗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太阳升到最高,又缓缓坠向西山。
弹壳在脚边堆成金属坟场,血浆与机油混合成黏腻的黑河。
沐晓儿的左臂被撕掉一半,白骨刺穿迷彩袖口,她仍用单手换弹匣,牙齿咬掉保险栓。
林逸风的白T恤被血浸透,像从红染缸里捞出,他拖着伤腿把最后一箱手雷塞进炮楼。
白锦书在信息车里疯狂敲击键盘,试图用电磁脉冲瘫痪尸潮的指挥中枢,却在信号接通的刹那被一枚骨刺贯穿太阳穴。
他的屏幕闪了一下,最后定格在【connection lost】。
宫子硕的右眼被飞溅的骨片削中,血糊住了睫毛。
他摸索着抓住陆泽希的肩,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带他……走……”
下一秒,他被一只体型巨大的“指挥型”尸人扑倒。
那东西的手掌裂开五瓣,像一朵金属食人花,瞬间绞碎了他的胸骨。
陆泽希的尖叫被炮火淹没。
夜幕再次降临。
围墙沦陷,主楼大门被炸成扭曲的钢筋獠牙。
楚郡川踩着满地尸体走来,鞋底踏碎玻璃与骨头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安魂曲。
他停在楚泽桉面前,抬手抚过儿子苍白的脸。
“你是我最完美的锁。”老人叹息,像在欣赏一件无暇的瓷器。
“可惜,锁孔生锈了。”
楚泽桉的嘴角溢出鲜血——他的内脏在刚才的爆炸中严重移位。
陆泽希跪在他身旁,手指拼命按住青年腹部长达十五厘米的裂口,温热的血仍从指缝间喷涌。
“别睡……求你……”
少年的声音碎得不成句子。
楚泽桉却缓缓抬手,指尖沾着血,在陆泽希的掌心写下一个字:
【钥】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楚郡川的冷冻箱“咔哒”一声解锁。
初代血清在幽蓝灯光下,像液态的琥珀。
储藏室位于地下五层。
这里曾是整个实验的起点,如今却成了终焉的祭坛。
楚郡川将陆泽希与楚泽桉并排放在实验台上,金属扣自动锁住他们的手腕与脚踝。
“你们不会立刻死。”老人戴上橡胶手套,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
“血液流速被控制在每分钟三十毫升,足够我重启Ω序列。”
陆泽希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他看见自己的血顺着透明导管流入血清瓶,看见楚泽桉的指尖微微抽搐——青年在失去意识前,仍试图用最后的力气去碰他的小指。
“疼吗?”楚郡川突然问。
陆泽希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疼。
每一寸静脉都像被钢针搅拌,腰椎仿佛被重锤碾碎,下腹的撕裂感在失血后变成冰凉的空洞。
可更疼的是心——宫子硕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楚郡川按下红色按钮。
Ω血清开始沸腾,发出细小而密集的爆裂声,像无数微型心脏在同步复苏。
陆泽希的瞳孔逐渐扩散。
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楚郡川将血清注入自己颈动脉时,老人眼角浮现的狂喜泪光。
【00:00:12】
储藏室的计时器归零。
陆泽希的心跳曲线拉成一条平直的绿线。
楚泽桉的呼吸在十秒后停止。
楚郡川站在真空玻璃仓外,看着血清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血雾,随后像有生命般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老人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新世纪……开始了。”
——
三个月后。
荒漠深处,一座纯白色城市拔地而起。
高墙由尸人骨骼与钛合金浇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城市中央,竖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
楚郡川左手捧着血清,右手托着地球。
而雕像基座内部,两具少年的遗体被浸泡在透明溶液里。
陆泽希的黑发在液体中散开,像一簇静止的火焰。
楚泽桉的指尖仍保持着与他相触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会醒来。
他们的血在导管中缓缓流动,经过无数过滤与稀释,最终汇入城市上空的雾化系统。
每一滴落下的“新雨”,都让尸人眼中的光更亮一分。
人类最后的哭喊,被收录在循环播放的广播里:
“这里是安全区……请幸存者在绿色标识处排队……接受净化……”
楚郡川坐在控制室,看着屏幕上的绿色进度条走向100%。
他轻声哼起二十年前的摇篮曲。
无人听见,在血清最底层的沉淀里,两枚早已停摆的银色子弹,正悄悄浮起——
一枚刻着“希”,一枚刻着“桉”。
像两枚迟到的墓志铭,又像一声迟到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