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佛堂内,檀香袅袅升腾,氤氲了梁柱间悬挂的经幡。杨妃、韦妃、郑嫔并王婉仪等几位份位不同的妃嫔,皆身着素色宫装,跪在冰凉的蒲团上为皇贵妃祈福。佛前长明灯的光晕跳跃着,映得各人面上神色各异。
杨妃双眸紧闭,腕间紫檀佛珠在指间徐徐流转,每一粒珠子都被摩挲得温润。她心底暗自祈愿,声音细若游丝:“这都熬了整整一夜,偏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方才还隐隐传来,听得人肝肠寸断。只盼皇贵妃能平安闯过这关,莫要再生出什么风波才好。”她眼睑微颤,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眉间拢着几缕挥之不去的忧色,连带着诵经的语调都添了几分滞涩。自入这深宫,她所求不过安稳二字,可但凡牵扯到皇贵妃,哪一次不是惊涛骇浪?如今只盼这场风波早些平息,别再牵连到自己和皇子身上。
身侧的韦妃亦是眉头紧蹙,虽同样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心思远比杨妃沉重,口中默念的经文早已跑了调,心底翻涌着更现实的盘算:“皇贵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以陛下对她的疼惜,必然雷霆震怒。到那时,查起祸端来,不知多少人要被卷入其中陪葬。我须得步步谨慎,千万不能被这浑水溅到半分。”她悄悄抬眼瞥了瞥四周,见无人留意,又迅速垂下眼帘,将那点算计深深藏进眼底。
与她们二人相比,郑嫔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她先是悄悄活动了下早已麻木的脚踝,又忍不住挪动着膝盖在蒲团上蹭了蹭,嘴里低声嘟囔着:“这祈福要到何时才算完?本宫的双腿都快没知觉了,膝盖更是疼得像要裂开。平白无故陪着遭这份罪,真是晦气!”她眉头拧成个疙瘩,身子不住地扭动,素日里精心描画的眉眼此刻也染上了烦躁,连佛前的香火气息都觉得呛人。
唯有王婉仪始终一脸诚挚,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头,目光虔诚地望着佛像,口中反复呢喃:“皇贵妃福泽深厚,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平安无事的。”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笃定的信念,仿佛只要念得够恳切,上苍便会听见这份祈愿。
就在此时,佛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名小太监捧着明黄的懿旨快步进来,到了殿中便高声宣读:“皇贵妃娘娘已然脱离险境!皇后娘娘懿旨:诸位娘娘可即刻返回寝宫歇息,若再有谁胡乱生事,定当严惩不贷!”
话音落地,佛堂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各人都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骤然松弛,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相互搀扶着缓缓起身。
郑嫔刚直起腰,便忍不住揉着酸胀的腰眼嘟囔:“可算结束了!这两日一宿折腾得人骨头都快散了,本宫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住口!”韦妃猛地转头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厉声道,“就你话多!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敢口无遮拦?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你我谁都别想有好下场!”她眼底满是惊惶,这郑嫔真是不知死活,这种时候还敢抱怨。
杨妃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带着几分疲惫:“都少说两句吧,赶紧回宫去。这事儿究竟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大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她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只觉得这深宫的风波,从来都不会轻易平息。
王婉仪跟在后面,闻言轻声接道:“皇贵妃也真是命大,那般凶险的境况都能挺过来。想来是陛下的一片真心感动了上苍,才让她逢凶化吉。”
“哼,真心?”郑嫔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屑,“还不是仗着陛下对她宠爱至极,不惜一切代价施救?这要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成了一杯黄土。依我看,说不定又是装出这副可怜模样,博取陛下的同情罢了。”
“你还敢胡说!”韦妃急忙打断她,脸色都变了,“莫要再胡说八道,小心被旁人听了去!你这性子何时才能收敛些?如此口无遮拦,迟早要惹来大祸!”她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郑嫔却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撇了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与嫉妒交织的光,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们倒是说说,皇贵妃专宠这么多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怎么这次就突然有了身孕?突然就又没了?这里面就没有什么蹊跷?”她心里暗自揣测,说不定这又是皇贵妃争宠的手段。
韦妃皱着眉,目光在郑嫔脸上转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不管怎么说,先前从偏殿抬出来的那些血水,一盆盆的,咱们可是看得真真的,想来这孕事应当不假。只是……此事确实来得太过突然,让人忍不住多想。”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杨妃,“杨妃姐姐伺候陛下的时日最久,可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杨妃轻抿着嘴唇,眼神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也说不准。当年我刚进王府时,就知道皇贵妃深得陛下宠爱,那时我也曾想过挣些恩宠,可……”她摇了摇头,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或许是皇贵妃此前身子骨弱,有什么女子的病症,一直未能有孕,这次只是碰巧了呢?这也未可知。”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满是不安,若是皇贵妃真的诞下龙嗣,自己和儿子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
王婉仪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听到这里,细弱蚊蝇的声音插了进来:“也不知道皇贵妃以后还能不能再有身孕。万一……万一这次只是个意外呢?”她说着,眼神闪烁不定,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满是难以言说的忧虑。
“意外?我看未必!”郑嫔冷哼一声,声音又提高了些,“谁知道是不是想借着这事儿固宠,故意弄出这一场戏来?说不定连那些血水都是假的,是她早就安排好的!我倒是想她永远就别诞下皇嗣,不然咱们生的皇子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哼…”她心里打着主意,若是皇贵妃真的在演戏,自己定要抓住机会揭穿她,也好出口恶气。
“我的姑奶奶!”韦妃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神色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咱们谁都别想活!”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郑嫔简直是疯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杨妃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目光严肃地扫过众人:“都莫要再胡乱猜测了,这事儿非同小可。咱们身在这后宫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还是谨言慎行,莫要给自己招来麻烦。”她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各人的表情,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明哲保身。
王婉仪连连点头,附和道:“杨妃娘娘说得是,咱们还是谨言慎行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别给自己惹祸上身。”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这后宫之中,因言获罪的例子还少吗?
众人一路往各自寝宫走去,起初还有几句小声议论,后来不知是谁先闭了嘴,渐渐的都沉默下来,各自低着头,陷入了沉思。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与担忧,皇贵妃这一场风波,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而此刻的大牢里,那致使皇贵妃摔倒的宫女,在听到狱卒闲聊说皇贵妃已然脱离险境的消息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在劫难逃了。
狭小的牢房阴暗潮湿,墙角堆着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宫女蜷缩在角落,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停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她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粗糙的囚服。“完了,全完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陛下那般宠爱皇贵妃,定然不会放过我的。我为何如此糊涂,竟被那萧美人与徐婉容当枪使……”
她猛地抬起头,绝望地望着牢房斑驳的墙壁,上面还残留着前人刻下的模糊字迹。“与其等着被处死,受尽折磨,不如自我了断,还能落个全尸……”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冰冷的墙壁一头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她晃了晃,缓缓倒在地上,眼神渐渐涣散,最终彻底失去了声息。
牢房守卫听到动静,急忙进来查看,见宫女已然气绝,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通知罗成等人。罗成闻讯,不敢怠慢,即刻带着人赶往甘露殿禀报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