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安抱着陈崖鹤走了一段路,就停住不动了。泠泠月辉组成一道屏障,拦在了季怀安的身前。这屏障阻隔了他去往吊脚楼的路。季怀安抱着陈崖鹤转了一个弯,月辉晃花了人眼,季怀安的身影如水波般消散在如水的月色里,连带着陈崖鹤也不见了。
季怀安把陈崖鹤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他把陈崖鹤放到床上,陈崖鹤的身形陷入了软软的床铺里。这样一床软软的床铺,在经过十六年之后,终于派上了用场。季怀安凑近看陈崖鹤的睡颜,轻轻地把他的头发扒开。
季怀安想到苗寨里流传的,那个关于织女的故事。织女在泡澡的时候,被一个外族男人撞见了,两个人一见钟情。织女愿意放弃掉仙途,和这个人类长相厮守。但是拜堂的那一天,那个人类却怕了,跑了。织女很伤心,眼泪落了一地,她跑出门追上了那个人类,一口一口,连皮带肉的把那人类吞进了肚子里。织女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把人类住着的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屠进了,一片殷红如血的月色之下,织女披着轻薄的羽织,一步一步走上了月色化作的天阶。所以那些负心郎,最后总是被苗寨里的人练成圆润润的蛊,那晶莹的蛊,就好像伤心人眼睫上垂着的圆润润的泪滴。
在和陈崖鹤见面之前,季怀安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在他真正看见陈崖鹤之后,这些便如蒸腾的雾气般,一搅就散。
陈崖鹤似是睡得不安稳,眉头皱了起来。季怀安轻轻按压着陈崖鹤的眉心。季怀安一抬手,袖子里如藤状的蛊就钻了出来,藤缠着陈崖鹤的身体,把陈崖鹤按进季怀安的怀里。季怀安轻轻的顺着陈崖鹤的背脊,为他驱散梦魇。陈崖鹤摸起来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泡过的发霉的糖,那毛绒绒的触感就好像菌丝那细小的触角。
这样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会不会生病?人类总是很脆弱,放在掌中一捏,那生命线就散了。藤顺着陈崖鹤的衣袖钻进他的身体里,陈崖鹤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被众多的藤扯掉了。陈崖鹤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陈崖鹤就好像一颗被撕开糖衣的糖果,圆润润地展现在季怀安的眼前。
季怀安把陈崖鹤身上的汗珠擦干净了。陈崖鹤的脸靠在季怀安的胸膛上,离季怀安的脸极近,近得季怀安都能感受到陈崖鹤吐出的气息。季怀安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季怀安贴着陈崖鹤的脸,嘴巴贴着陈崖鹤的嘴唇。陈崖鹤睡得那样熟,就算他亲一下,陈崖鹤也不会发现,他就只亲这么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季怀安不知不觉加深了这个吻。
“嗯……”陈崖鹤被亲得发出哼唧声,头无意识地偏过去,想挣脱这个绵密的吻。季怀安也跟着陈崖鹤偏头,不让陈崖鹤从中挣脱。陈崖鹤的眼珠不安稳地在眼皮底下滚动,眼皮无意识地睁开了一条缝。季怀安这才结束了这个绵密的吻。陈崖鹤的眼皮闭合,又安稳地坠入温软梦境中。季怀安慢吞吞地舔着陈崖鹤的侧脸,弄得陈崖鹤痒痒的。季怀安从陈崖鹤的侧脸一直往下啃到脖子,又慢吞吞地把下巴搁进陈崖鹤的颈窝里不动了。由于地心引力的原因,陈崖鹤的头垂着靠在季怀安的侧脸上,就好像陈崖鹤主动贴着季怀安一样。
季怀安总是想要再抱一会儿陈崖鹤,再抱一会儿,他贪恋陈崖鹤身上独属于人类的温度。窗外开始飘进如丝如绒的细雨,雨幕像一层轻纱那样拢上了村寨。
季怀安抱着陈崖鹤窝进软软的床铺里,这床铺的料子比人皮还要细腻绵软。陈崖鹤一栽到床铺里,就抱住了季怀安,呓语了模糊的词句,他的嘴唇被季怀安亲得润润的。季怀安手摸着陈崖鹤润润的唇角,无数藤丝缠上了陈崖鹤的躯体,留下一圈又一圈的红痕。陈崖鹤唇齿张合,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季怀安衔住了陈崖鹤的嘴唇,按着陈崖鹤的脑袋,慢吞吞地亲着他。陈崖鹤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细密的网笼罩住了,又像是被压进盖着一层绵密奶盖的热可可里,让他透不过气来,亦无法挣脱。
季怀安用藤裹着陈崖鹤的身体,不让他动弹,藤一圈一圈缠上了陈崖鹤的腿。陈崖鹤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牢牢粘在蛛网上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被蛛网缠得更深。
陈崖鹤的身体颤抖了几下,眼皮勉励撑开一条缝,眼珠胡乱地滚动着,没几秒又闭合了。季怀安像是一块因为发霉而变黏的水果糖,黏在了陈崖鹤的身上,两个人的身形缠在一起,就像两块糖溶在一起结块儿,轻易难以搅弄开来。
陈崖鹤的身上冒出了湿热的汗珠,藤丝绕着陈崖鹤的躯体织成了一只茧,把陈崖鹤包裹在里面。陈崖鹤就像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被季怀安抵在齿间,压在舌下,一点一点地把那甜味抿散,让糖果融化在唇舌之间。
因为陈崖鹤睡得很熟,季怀安总是很难抑制住想要吞掉陈崖鹤的想法。就像那颗被池水泡得发皱的水果糖,季怀安一直都把它塞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面。
雨丝编织出朦胧的雾,尖月如航船,弯弯地滑进夜幕里。季怀安吻掉陈崖鹤眼睫溢出的泪滴,脱掉了身上的人皮,盖在了陈崖鹤身上。没有了人皮收束的季怀安,只剩下如藤丝般各种各样的蛊扭曲而成的人类筋肉的形状,扒在一副浅灰泛黄的人类骨架之上。它的胸腔处,塞着一颗被泡得发皱的水果糖。
陈崖鹤身体发软的窝在一个难以醒来的梦魇里。他梦见小时候阿嬷请来的神婆,围着他神神叨叨的跳舞,狰狞的傩面具好像活过来那样,从神婆的脸上跳下来,化作一只妖兽,追着他咬。陈崖鹤只能没命地逃,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时,那妖兽已然不见了。他的四周一片白茫的雾气,一股莫名的推力一屁股把他推进了池塘里,他抬头看见了季怀安的脸。季怀安深紫色的头发化作了藤蔓,把他捆了起来,他越挣扎,那藤蔓就缠得越紧。
“唔!”陈崖鹤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身体却发软,没力气,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也哑掉了。陈崖鹤一动弹就发觉自己陷在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他一扭头,看到了季怀安靠得极近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