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玉宣退了一步,不替那个地上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气氛就僵持起来。那李锐摩拳擦掌,看起来很期待把那个不洁的祭品漂洗干净。
陈崖鹤走到地上的男人和李锐之间,想要打打圆场,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刚一靠近那里,陈崖鹤就闻到一阵掺和着浅浅甜味的香气,陈崖鹤不由得咕嘟了一句:“好香啊……”
站在陈崖鹤身后的季怀安默默握紧了手,季怀安用力到手指甲完全镶嵌进肉里也毫无察觉,丝丝缕缕的血线顺着季怀安握紧的指缝往下流淌,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上。
李锐心头猛地一跳,有种直面死亡威胁的不祥预感。接着李锐就发现巫夔大人冷冷睨了他一眼。李锐连忙把肩上穿的外套脱下来,丢到那祭品的身上,把祭品的身体遮了一个严严实实。
季怀安冷冷看着地上那个祭品,像是在看着一个死物。崖鹤刚才没有亲他,现在又对眼前这个祭品搭话,这个次品怎么能够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的人!怎么可以!真是不知好歹。季怀安一边上前揽住陈崖鹤的肩膀,一边不着痕迹地偷偷踹了一脚那个祭品。
不巧陈崖鹤正好看见了季怀安的小动作。陈崖鹤轻笑了一声,觉得季怀安这样子很可爱,吃醋的样子很幼稚。
季怀安却觉得陈崖鹤是因为地上那个祭品而笑,神色更冷地看着蜷缩在那团衣服里的祭品。陈崖鹤这才发现季怀安的脸型并非是那种些许圆润的些许幼态的脸型,而是那种略尖但没有很尖的脸型。而季怀安的眼眸也不是看向陈崖鹤时那种水润润的温和的杏仁眼,而是上挑着的凤眼,季怀安看地上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物。季怀安并不是陈崖鹤以为的那种温香软玉,反而是一把锋锐的刃。
但是当季怀安看向陈崖鹤的时候,上挑的凤眼柔和下来,变成水润润的剔透的青提色泽的眸子,那种锋锐感顿时被弱化了,变成模糊的轮廓。季怀安就像在和风细雨里晃啊晃的翠绿竹子的竹影,看着有竹子的形貌风骨,凑近了看才发现是那漆黑粘稠浓郁的如墨般深邃的影子。
这和陈崖鹤之前认为的那种水墨画铺就,添笔勾勒而出的层叠的带有墨水香味的在留白处熠熠生辉的白山茶,有相似之处,更多的是不同。季怀安总是更多地在陈崖鹤面前展露他温和无害的一面,而实际上,能让村子里的人都敬畏和保持距离的男人,并不是柔弱无害的水墨画里做点缀的白山茶。季怀安不是娇软的沾着露水的小白花,可他总是诱使陈崖鹤放下心防,模糊那种锋锐感,用软嘟嘟的柔软花瓣,轻轻地簇拥着陈崖鹤。
刘宇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他想要加入祭品的行列,他已经是洁净的人了。他终于!终于可以成为洁净的祭品了!
吴辉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吊脚楼,问李锐道:“这里有这么多祭品,我能挑一只走吗?”
李锐看见是吴辉月,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呀,您是贵客!怎么可以选这些次品,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等到祭祀的时候,您可以再选品质好一点的。羲羲大人特意交代过了,您的,一定要最好的,而且别说一个了,您就是要五个也没问题。”
吴辉月挑眉,思考了一下,说:“好吧,好货不怕等。”
季怀安看刘宇一直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里,心里有些厌烦。季怀安一个眼刀过去,得到了季怀安许可的刘宇,一下子就从角落里蹦出来,冲到了李锐面前。
“请问我可以代替他做祭品吗?毕竟是祭祀,缺了一个祭品可能会不好,万一得罪大巫怎么办?”刘宇一边说,一边脱下了他的兜帽。刘宇摘下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
陈崖鹤惊讶地瞪大双眼,只见那绷带之下是密密麻麻如细小鳞片一样的创口,刘宇的身体就像一个斑驳地被不熟练削去所有皮肉的苹果,还在往外洇出殷红的汁水。除了脸上那一双眼睛是完好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皮肉。
李锐挑剔的眼神一下子转变为惊叹:“这!你怎么这么洁净!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成色最好的祭品了!甚至比我当年都还要好!”
“只是……”李锐假装为难地看着地上的祭品,“这祭品可以少,但是不能多。多了会惹祭司大人不高兴。”
刘宇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李锐话里的意思,顶替而已,他才是最有资格的最纯净的祭品。刘宇掏出怀里揣着的骨刀,冲地上那人猛地扑了上去。刘宇死死地捂着那件衣服,殷红的血色借由骨刀的划痕,如聚拢的山茶花瓣般一层一层地铺展在那衣服上。刘宇一下又一下地加重手中的力道,利器刺破肉的闷响声不间断地响起。起先还能看见那团衣服在抖动呜咽着,可是渐渐的,那呜咽声就变得微弱。衣服泡在殷红的血色里,刘宇没有皮的面容兴奋地崩起。
刘宇一边解决那个祭品,一边兴奋地说:“谁也不能阻挡我做祭品,谁也不能!”
刘宇兴奋又机械地动作了几百下,他身下捂着的那件衣服突然距离的扭动起来。刘宇把那衣服往上一掀——无数的蛊虫争先恐后地爬出来,迅速地四散奔逃了,没一会儿,原地就只剩下那个男人之前穿的衣服和一滩血迹。
季怀安勾起了唇角,紧握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李锐看着那滩血迹啧了一声:“下等品,连次品都算不上。幸好择出来了。”
刘宇兴高采烈地捧起那一团祭品穿的小布料,连上面的血迹都顾不得擦拭,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加入了祭品的队伍。
吴辉月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看来是没戏看了,对于那个次品的死亡,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唐玉宣看着那四散溃逃的蛊虫,心里只觉得恶心和厌烦,幸好没被缠上。
“宣宣,我们先回去吧,免得又被赖上了。”吴辉月挽着唐玉宣的手说。
“也是,我们回去把那个开题报告整理一下。一起集思广益。”唐玉宣一边说,一边和吴辉月一起回了吊脚楼里面。
陈崖鹤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流逝了,但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害怕,好像那淅淅沥沥的雨幕把一切尖锐的感知都泡得模糊了。陈崖鹤只觉得奇怪,一个大活人怎么最后会变成蛊虫堆?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对此没有任何感受?陈崖鹤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怎么回事?陈崖鹤看着那个人死去的地方出神……
“崖鹤……我们也回去吧。”季怀安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把那只流血的手藏到身后去。季怀安的身形自然地挡住了那个次品之前趴着的地方,引着陈崖鹤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他。
淅淅沥沥的模糊雨幕里,陈崖鹤和季怀安对望着彼此,陈崖鹤轻轻地把季怀安翘起的鬓发别到季怀安的耳后。季怀安顺势握住了陈崖鹤正往回收的手。季怀安站得离陈崖鹤更近了,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季怀安:“崖鹤……”
陈崖鹤意识到季怀安在向他讨吻,于是扯着季怀安的头发,让季怀安低头,亲了上去。两个人在伞下接吻,雨幕模糊了他们二人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