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回到客房时,窗外的云海已经染上了暮色。他将那块没送出去的暖玉放在枕边,指尖反复摩挲着玉身的缠枝纹,满玦靠在门后隐忍的模样总在眼前晃——那双手的颤抖、眼底的疲惫,还有李柏长老提到“暗卫”时的慌乱,像三颗悬着的石子,在他心里沉不下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钰就被院外的剑鸣声吵醒。他披上衣衫往外跑,远远就看见满玦在松树下练剑。月白的衣摆在晨风中翻飞,剑刃划破空气时带着清冽的啸声,晨光落在剑身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看着竟比昨日试剑台时还要耀眼。
“满师兄!”沈钰快步跑过去,手里还揣着热好的麦饼——他特意早起去膳堂买的,想着满玦或许没吃早饭。
满玦收剑的动作顿了顿,剑尖垂落在草地上,沾了点露珠。他回头看沈钰时,眼底的疲惫淡了些,只是指尖仍下意识地蜷着:“怎么起这么早?”
“听见师兄练剑的声音,就过来了。”沈钰把麦饼递过去,“师兄还没吃早饭吧?这是刚热的,还软乎。”
满玦看着他手里的麦饼,油纸袋上还冒着热气,鼻尖似乎萦绕着淡淡的麦香。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时,竟觉得那股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被压下去了一丝:“多谢。”
沈钰见他接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又指了指他手里的剑:“师兄的剑招真好看,能不能……能不能教我两招?”他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满玦练剑的模样,也想学着像对方那样,把灵力稳稳妥妥地凝在剑尖。
满玦咬了口麦饼,麦香在舌尖散开,可他却没尝出太多味道——自从寒髓毒加重后,味觉就越来越淡了。他咽下嘴里的饼,点头道:“可以,你把剑拿出来。”
沈钰赶紧从背后解下青钢剑,剑柄被他攥得发热。满玦站在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的微凉透过衣料传过来,让沈钰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
“灵力别太急,顺着经脉往手腕走,再凝到剑尖。”满玦的声音贴在耳边,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这样,慢慢提剑。”
他带着沈钰的手往上抬,剑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原本躁动的灵力,竟真的顺着满玦引导的方向,稳稳地聚在了剑尖,连带着沈钰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满玦松开手,退到一旁,看着沈钰自己练习,“记住这个感觉,别慌。”
沈钰照着他说的,一遍遍提剑、挥剑,虽然偶尔还是会灵力不稳,但比昨日试剑台时,已经好了太多。他练得认真,额角渗出了细汗,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越练越有劲儿——满玦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偶尔会出声指点两句,那目光落在身上时,像带着暖意的阳光,让他连呼吸都觉得顺畅。
练到日头升高,沈钰才停下,手里的剑都有些发沉。他擦了擦汗,刚想跟满玦说话,却看见满玦正背对着他,手扶在松树上,肩膀微微颤抖。
“师兄!你怎么了?”沈钰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
满玦转过身时,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些,嘴唇也没了血色,只是仍强撑着道:“没事,练剑累了而已。”
可沈钰分明看见,他扶着松树的那只手,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还想再问,却见满玦已经迈步往院子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背影竟透着点说不出的单薄。
“师兄!”沈钰追上去,从怀里掏出那块小暖玉,不由分说地塞进满玦手里,“这个您一定拿着!母亲说它能温养经脉,就算没用,揣在怀里也暖乎!”
满玦握着掌心的暖玉,玉身还带着沈钰的体温,像一团小小的火苗,焐着他冰凉的指尖。他看着沈钰认真的眼神,那双杏眼里满是担忧,没有半分虚假。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暖玉放进了袖管:“好,我拿着。”
沈钰见他收下,这才松了口气,又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师兄要是累了就别硬练剑了,膳堂中午有炖肉,我去给您打回来,您在屋里歇着就好……”
满玦听着他的话,脚步慢了些,袖管里的手攥着那块暖玉,指尖的麻意似乎真的淡了些。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阳光落在沈钰的发梢,镀上了层浅金色,连带着那双杏眼,都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这样纯粹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刚入青云宗时的自己,那时还没有暗卫的差事,没有寒髓毒,也没有那么多需要隐瞒的秘密。
可这份平静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负责宗门传讯的弟子陈风快步跑过来,神色慌张:“满师兄!长老们叫您去议事堂,说有急事!”
满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温和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冷意:“知道了。”他转头对沈钰道,“你先回客房,好好修炼,别乱跑。”
“师兄,出什么事了吗?”沈钰看着他严肃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慌了。
“没什么。”满玦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只是眼底多了些沈钰看不懂的复杂,“你乖乖待着就好。”说完便跟着陈风往议事堂走,月白的衣摆在风里飘着,很快就消失在松树林的尽头。
沈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水囊,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看着满玦离开的方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想起刚才满玦扶着松树时的颤抖,想起李柏长老提到的“暗卫”,还有陈风慌张的神色——这些碎片凑在一起,让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他没回客房,而是悄悄跟在了后面。议事堂在青云宗的主峰,周围有弟子看守,他不敢靠太近,只能躲在不远处的竹林里,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暗卫那边传来消息,魔教的人在山下活动,怕是要对沈家动手!”是温衍长老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急切。
“满玦,你是暗卫统领,这事得你去处理!”另一个长老的声音响起,“务必保护好沈家,不能让魔教的人得逞!”
“可沈家在东边的青州,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宗门这边……”满玦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犹豫。
“宗门有我们在,你放心去!”温衍的声音又响起来,“沈家与我们青云宗交好,绝不能出事!”
后面的话沈钰没听清,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魔教要对沈家动手?父亲母亲还在青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他想冲进去告诉满玦,让对方赶紧去救沈家,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动都动不了。
就在这时,议事堂的门开了,满玦快步走出来,脸色凝重,手里还握着剑。他刚要往山下走,就看见躲在竹林里的沈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在这?谁让你过来的?”
沈钰被他问得一慌,眼泪差点掉下来:“师兄,我听见了……魔教要对我家动手,你快去救我爹娘!求你了!”
满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你别慌,我现在就去青州,一定保护好你爹娘。你在宗门待着,等我回来。”
“真的吗?”沈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嗯。”满玦点头,又从袖管里掏出那块暖玉,塞回沈钰手里,“这个你拿着,能保平安。”说完便转身往山下走,脚步匆匆,剑穗在风里晃得厉害,很快就消失在云海深处。
沈钰握着掌心的暖玉,看着满玦离开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在竹林里站了很久,直到风把眼眶吹得发疼,才慢慢往回走。他不知道,满玦这一去,等待他们的不是平安,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更不知道,那块被他攥在掌心的暖玉,会成为日后他在绝境中,唯一能想起满玦的念想。
而此刻的满玦,正骑着快马往青州赶。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凉意,他攥着缰绳的手,指尖的麻意又涌了上来,连带着心口都泛起淡淡的寒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魔教向来隐蔽,这次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暴露行踪?可温衍长老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沈家的安危不容他多想。他只能加快速度,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一步步走向那早已布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