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空间，无昼无夜，无风无月，唯有一片银白静谧，像被时间遗忘的镜湖。
南宫春水盘膝而坐，身影被星光拉得极长，仿佛要穿透这无垠虚空，与某个遥远的自己重叠。
他闭上眼，神识却未沉，反而越发清明。
识海之中，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掠过——
香蜜界，南明离火焚天，他立于焦土之上，怀中女子羽化而去，指尖残火未熄，灼得他千年后仍觉烫骨。
猎罪界，雨夜霓虹，他立于警局，身前是一脸硬汉金毛嘴角微扬的队长，身旁和身后是一众刑侦大队的好友和并肩作战，扫除黑恶的队友。
三生三世，冰狱山，他替众兄长，血染玄衣，一身神力尽散，兄长东华沉着脸，皱着眉，他却笑说：“兄长，你也是可以稍微歇一歇的。”
至于红旗大队……苏晨光的那一页，最轻，也最重。
没有神魔，没有血火，只有灶膛里哔剥作响的柴火，和二丫缺了门牙的笑。
他原以为那不过一场凡尘小憩，如今才知，正是那缕炊烟，最缠人心。
南宫春水缓缓吐纳，星辰之力如银丝入体，沿经络游走，却不再急于冲击更高境界，而是细细梳理每一寸过往留下的裂痕。
那些他曾以为早已超脱的执念、遗憾、温柔，竟在此刻，如退潮后的礁石，一一显露。
“我道心何时……有了缝隙？”他低语，声音在空荡中激起细微回音，像自问，又像问责。
忽然，星辰空间轻轻一震，一粒极细的光屑自他胸口飘出，悬于面前，凝成一枚半透明的水滴，内里竟映出苏晨光站在老槐树下，合拢笔记本的那一幕。
风掠花海，月光如洗，少年眼底有泪，却笑得笃定。
南宫春水怔住。
那并非他主动召出的记忆，而是——道痕。
“原来，凡尘一梦，竟在我道心上刻了印。”
他伸手，指尖触到水滴，霎时，一股温润却坚韧的力量顺着指骨逆流而上，不是真元，不是灵力，而是——人间烟火。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送回此处。
不是轮回出错，而是星辰空间在等他“归元”。
归元，非归一，而是归全。
他曾以为，修道之人，须斩七情、绝六欲，方可得大自在。
长期处在天下第一，而又贪恋人间烟火的他，毅然决定散去自己的功法修为“椿”。
又因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孤独与寂寞已经将他折磨得疲惫不堪。
离开原世界之前的他，已然不再贪恋长生不老之术，只想回归平凡，做一个普普通通之人。
就像之前自己说的那样，
“尘世乏味，天庭孤寂，唯吾凡间仙人，方得逍遥自在。”
哪怕后来与人友好切磋时，自己因为用力过猛 从而获得这份他人看来极其珍贵的机缘，他也只当人生大梦。
于是世世轮回，他或嬉笑怒骂，或潇洒如风，却始终与众生保持距离，像看一场场戏，曲终人散，他拂袖而去，不留尘埃。
可如今才知，真正的圆满，不是无尘，而是尘染衣襟，仍不改本心；不是无情，而是情至深时，仍知所守。
水滴轻颤，化作一缕光烟，钻入他眉心。
轰然一声，识海翻涌，一座从未有过的“凡尘桥”自虚空架起，一端连着星辰，一端连着红旗大队的春夜。
桥身由无数细碎画面铺就：南宫春水与润玉相视一笑；李旭淮与队友在雨夜并肩；东华义兄手持苍何剑回首；苏晨光把奶糖塞进二丫手心……
每一幕，都曾是“他”，却又不全是。
此刻，它们被重新拼合，凝成一颗全新的道种，悬于丹田，色如朝曦，温润如玉。
南宫春水睫毛微颤，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泪珠离颊，并未坠落，而是化作星辉，散入虚空。
那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而哭。
“原来，我世世逃避的，不是红尘，而是怕陷落；我声声追求的，不是大道，而是归处。”
他缓缓起身，仰天长啸，啸声清越，如凤初啼，震得星辰空间泛起层层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竟有草木虚影生发，转瞬又凋零，生灭一瞬，却完整经历了四季。
那是他以凡尘之道，在虚空种下的第一缕“人间”。
啸声止，他衣袂无风自鼓，气息节节攀升，却不再冷冽，而带了几分温润。
金仙巅峰的瓶颈，在这一刻，如薄冰遇春阳，悄然消融。
可他并未急于破境，反而并指如剑，在虚空一笔一划写下四字——
“春归有期。”
最后一笔收势，四字化作四道流光，遁入空间四极。
整个星辰空间随之轻轻颔首，像一位年迈智者，终于等到游子归来。
南宫春水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那里，多了一道淡青纹路，形如柳芽，与苏晨光记忆中操场边的嫩柳一般无二。
他握拳，柳芽便贴在肌肤之下，微微发烫，提醒他：此后万里星河，亦不忘一株凡木抽枝。
“下一程，该去往何处？”他自问，却不再急切。
星辰空间无声，他却已得答案——
不再是被动轮回，而是主动行路。
去弥补，去参与，去成为。
去让每一世，不再只是“历劫”，而是“活过”。
他抬步，虚空自生涟漪，一步之外，已现出一道旋转的星门，门后并非黑暗，而是一条蜿蜒田埂，老槐树在远处招手，花浪起伏，像等待一场迟到的重逢。
南宫春水回头，望向这片陪伴他无尽岁月的寂寥空间，忽而弯眸一笑，像从前那个爱玩爱闹的少年。
“老伙计，别嫌我吵。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一壶好酒，再告诉你——人间有多热闹。”
语罢，他一步跨出，星门合拢，星辰空间重归寂静。
却在最深处，有极轻的一声笑，似回应，似告别。
下一瞬，春夜的风吹过红旗大队，老槐花落了满地。
灶膛里的火“哔啵”一声，爆了个响。
二丫趴在石磨上，忽然抬头，眼睛一亮：“苏哥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
远处田埂，月光如洗，一道颀长身影踏花而来，衣袂生风，眉眼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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