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一潭搅碎的墨，连风都不敢大声喘息。

衍虚天宫的檐角却亮着一簇柔黄灯光，灯影里，两道身影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幔，呼吸交缠——

应渊捧起颜淡的脸，指尖在她眉心停驻，声音低哑却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今生债，来生偿，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并还。"

颜淡眼底还映着未尽的泪光，闻言却弯成月牙，踮脚吻住他的唇。

纱幔被气息掀起，烛火"扑"地一声轻晃，两只刚破茧的晓梦蝶绕着他们旋舞，洒下点点磷光，像替二人点亮漫天星斗。

晓梦蝶挥动蓝翅，卷起轻烟。

颜淡只觉眼前一花，已被卷入应渊梦境——朱栏曲榭，红绸高挂，竟是一派喜堂。她低头，自己凤冠霞帔，应渊一袭绛红喜服，正执红绸另一端。

"夫妻对拜——"蝶翼化作司礼，高声唱喝。

二人俯身，额心相触，一愿山河无恙，二愿白首不离，三愿来世仍相逢。

礼成那一刻，梦境繁花齐放，颜淡却假意板起脸："郎君可知，我其实是莲花小仙？"

应渊失笑，捏了捏她掌心："莲也罢，菡萏也罢，我认得的，是颜淡。"

他抬手，红绸化作一缕姻缘线，缠住二人腕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跑不了。"

蝶影散去，梦醒。

地涯小茅屋，雨声敲打窗棂。

颜淡仍依偎在应渊怀里，唇角带笑，却摸到枕边潮湿——原是一夜梦魇。

应渊火毒发作，浑身滚烫，他咬唇隐忍，额角青筋暴起，忽地翻身坐起，一掌震开木门："走！别再陪我等死！"

"我不！"颜淡扑过去，却被他抬手挥出的灵风挡在门外。

门扉合拢，颜淡拼命砸门，十指被符火灼得血肉模糊，门内传来应渊压抑的闷哼，像钝刀一寸寸割她心尖。

"应渊，你开门！说好一起写'缘'字，你怎能反悔？"屋里传来重物倒地声，她心慌得几乎窒息。

终于，门开了——他跌坐在地，手里举着那尊莲花沉香炉，炉身被血染得斑驳，"留个念想，此后……不必再见。"

颜淡接过炉，指尖发抖，却抬眸笑："好，你送我炉，我送你归西——推下无桥时，记得睁眼认我。"她转身，泪珠滚落，却一步未停。

无桥边，阴风怒号。

应渊靠在栏上，呼吸微弱，"我这一睡，怕是醒不来。"

颜淡握住他手，十指相扣，"那就把来生许给我。"她低头，在他冰凉的唇角落下一吻，像盖下无声的契印。

随后，她抬手——掌心蓄满灵力，推他入桥下的迷雾。

白影坠落，像雪落深渊，转瞬被浓雾吞没。

颜淡跪在桥头，泪如雨下，却死死攥着沉香炉，炉中残香袅袅，似在回应她的诀别。

回到地涯，她一头扎进古籍，终于翻到"菡萏心"三字——四叶菡萏之心，入伏玄鼎，可炼火毒解药。

她摸向胸口，那里跳动的，正是救他的钥匙。

夜色深，她潜入妙法阁，芷昔正伏案抄经，闻声抬头，眸底布满血丝。

颜淡扑通跪下，把自己扮作小仙侍、照顾应渊、剜心救人的事全盘托出，"姐姐，把鼎借我。"

芷昔指尖一颤，目光掠过她苍白的唇，终究点头："去吧，我替你守着。"

临出门，颜淡取出碎成三段的步离镯，"若能补好，来世我还要缠他。"

芷昔握住断镯，眼底发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地涯石室，安睡散袅袅。

颜淡望着榻上终于安静的人，指尖抚过他紧蹙的眉："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她转身，从案下捧出伏玄鼎，鼎身幽暗，映出她苍白的脸。

刀刃贴向心口时，她想起神庙里那枚青玉牌——"愿天下有情人不必生离"。

刀尖寒光闪动，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剜下。

血珠滚落，滴在鼎心，"嗤"地化作赤雾。

她咬唇，手下用力，灵台剧痛，仿佛灵魂被撕开一道口子——花瓣纷飞，每一片都闪着微光，像一场逆向的花雨。

将心脏投入鼎中，以灵力为火，伏玄鼎贪婪吞噬，焰色由赤转金，一缕药香溢出，满室生温。

鼎成那一刻，天雷滚滚。

她踉跄着扶墙，把药汁灌进应渊口中，血与汗一起滴在他襟前："一定要醒，一定要第一个认得我。"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几乎扑倒在他胸前。

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芷昔算出时辰，提剑赶往地涯，她知妹妹剜心后必虚弱，想接手续守。

却在半道被萤灯截住——"监守自盗，该当死罪！"

红衣女仙祭出穿心鼓，鼓面绘满噬魂符纹，每敲一下，便如万箭穿心。

芷昔持剑相抗，剑光被鼓声震碎，鲜血溅在阶前，像点点寒梅。

"颜淡抢走了应渊，你帮她偷鼎，该死！"萤灯面目扭曲，鼓声更急。

芷昔跪倒在地，仍咬牙："颜淡从未抢他……是她，把命都给了他。"

萤灯妒火中烧，忽有微风掠过，一片柳叶贴在鼓面，符纹竟瞬间黯淡。

柳叶转瞬即逝，像春风吹落柳絮，无痕无迹。

芷昔趁机挥剑，逼退萤灯，踉跄爬起，踉跄奔向地涯。

她知道，有人暗中助她，那气息，像极了总在关键时刻消失的某位上尊。

但她不知的是，暗处有人轻叹："小莲花可不能平白受委屈。"

天兵奉旨来讨伏玄鼎，颜淡强撑病体，幻成芷昔模样，将鼎交出："罪责我担，与他人无关。"

雷台高耸，乌云翻滚，紫电如蛇，一道道劈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第一道天雷劈下，她跪倒在地，肩胛皮开肉绽。

第二道、第三道……血衣破碎，她仍咬牙不语。

血雾弥漫，她却死死抱着鼎，"鼎在，人在；鼎碎，我亡。"

芷昔远远望见，泪如雨下，却被萤灯死死拖住："想去陪死？做梦！"

余墨破水而出，腕间菡萏花瓣灼热——那是颜淡心血所化。

余墨破水而出，他化作人形，直奔雷台，雷电如蛇，他却不管不顾，以背脊挡下最后一击，抱住奄奄一息的颜淡："我来迟了。"

鲜血从她唇角溢出，她却笑："别哭，我……还欠你一场戏。”

他青鳞染血，摸到她空荡荡的胸口，瞳孔骤缩，嘶吼声响彻云霄。

他抱紧她，转身欲走，却被敖宣拦住——"黑鱼小妖，也敢抢我龙族风头？"

余墨一言不发，一掌掀翻敖宣，抱着颜淡，化作青光直奔地涯。

雷台侧畔，一片青叶随风旋转，悄然贴上颜淡背心——灵力如涓涓春泉，护住她微弱心脉。

南宫春水隐在云端，面色少有的凝重："大道四九，遁去其一。这一线生机……"

他抬手，漫天柳丝化作细雨，洒落在雷台、地涯，也洒在芷昔踉跄的背影上，"小莲花，可要撑住。"

地涯石室，应渊睫毛轻颤，似有苏醒迹象。

芷昔拖着伤体，伏在榻边，把碎裂的步离镯放在他掌心，"她把心给了你，你得认得她。"

炉中沉香未尽，袅袅轻烟里，仿佛还能听见少女清亮的笑——"应渊，我们来生再见。"

应渊醒来，伏玄鼎空，屋内只余碎裂的步离镯。

他摸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心口灼热——那是颜淡以心血为他铺的生路。

他踉跄起身，却被仞魂剑灵拦住："主上，她愿你活。"

剑灵递上莲花沉香炉，炉身刻着小小一行字——

"若重生，望你一眼识我；若不能，把我推下忘川。"

应渊攥紧香炉，指节泛白，泪水无声滚落。

地涯风起，莲叶翻飞，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他抬头，望向雷台方向，声音嘶哑却坚定："颜淡，等我。"

云端，南宫春水收回手，青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雷台血光，望着地涯孤影，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劫是你们的，机缘也是你们的。"

酒壶抛起，碎成漫天光屑，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照亮他眼角浅浅的湿意，"去吧，去把属于你们的那一线生机，抢回来。"

风过，柳枝轻颤，像替六界写下最后一句旁白——

春未尽，戏不散；缘未断，人未还。

柳遁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