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在悬心崖徘徊，龙尾扫过石阶，留下斑驳血痕。

四大天门皆验帝君牒，他一个无名小妖，连门槛都踏不得。

某夜，他于藏书阁翻得残卷——《九鳍文典》，纸页脆薄，却记载着龙角可破万界。

他提剑入静室，寒光一闪，龙角齐根而断。

血溅满墙，灵力如退潮般溃散。

朝澜赶来，只见他蜷缩在地，鳞片黯淡，却仍攥着那对角，声音嘶哑：“替我……划开结界。”

朝澜泪如雨下，却知劝不住。

她抱角奔往录鸣处，录鸣翻阅典籍，只吐出四字——九转回丹。

丹在帝尊寝宫，守卫森严。

朝澜咬牙：“我去偷！”

录鸣拦住，低声道：“偷不得，只能借。”

二人计定——朝澜以龙族公主身份求见帝尊，假称敖宣火毒未清，需借丹压毒；

录鸣则在外接应，丹到手便转送余墨。

夜深沉，龙角被重新安回，丹药化开，灵力如春水回潮。

余墨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无桥裂缝，我能开了。”

悬心崖顶，朝澜与余墨并肩而立。

帝尊设下的结界如金瓯无缺，将天界牢牢箍紧。

二人掌心相对，龙力与九鳍灵力交汇成青蓝漩涡，一次次撞击界壁，涟漪四散，却终是蚍蜉撼树。

余墨咬紧牙关，折断的龙角在掌中泛起幽光，他低喝一声，以角为刃，猛然划下——“嗤啦”裂帛声响，界壁被撕开一道细缝，反噬的巨力却如山洪奔涌，瞬间将他震得血洒长空。

朝澜扑身接住他，泪珠滚落：“够了，别再硬撑！”

余墨却摇头，血珠沿下颌滴在龙角上，化作赤纹，他回眸一笑，虚弱却坚定：“她在凡间等我。”

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光，从缝隙直坠而下，头也不回地投入混沌。

录鸣远远望着，双手合十，无声祈祷：愿凡尘风大，护他一路向暖。

南宫春水隐在柳浪深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叹了一口气，指尖轻弹，一缕春风掠过仙籍司，伪册上的“颜淡”二字被柳汁晕染，墨迹晕开，渐渐模糊——真假之间，留下一线缺口。

应渊再阅伪册，发现了墨迹异常。

他未动声色，只将册页折起，藏入袖中。

夜深人静，他独上无桥，雾霭深处，似有青光一闪——那是余墨以断角划开的裂缝，细小却坚韧，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

他一步步踏过残破的石阶，指尖抚过栏边焦黑的痕迹——那是火刑留下的温度，也是他亲手推她坠落的缺口。

如今桥身已被天光洗得发白，唯有他心口那道裂痕，仍在暗处渗血。

神庙方向传来金铁敲击声，天兵正围着那根曾裂开的巨柱忙碌。

铆钉锤进石缝，火星四溅，却无人知晓是谁在仙魔混战中护住了瑶池根基。

应渊立在阶下，指尖溢出淡淡灵力，一缕菡萏气息自石缝浮出，像故人悄然伸出的手。

他眸色微黯，挥袖散去灵力，对身旁天将淡声吩咐：“不必记名，只写‘无名者护柱’即可。”

天将愕然，却不敢多问。

应渊抬眼，雾色深处仿佛浮起那张带笑的小脸，心头隐痛随之蔓延——他所能给她的，只剩这一行不留名的功德。

他暗暗祈祷：颜淡，愿你平安，哪怕平安里没有我。

而无桥之下，夜忘川。

八百年的雾气依旧昏黄，像一坛酿坏的旧酒。

颜淡提着冥火灯，灯芯幽蓝，照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每隔七日，她随亡魂队伍走到川口，又一次次被执念拉回——那些与应渊并肩的画面，像锈钉扎进脑海，拔不出，烧不化。

往返周而复始，她双目早已熬得血红，脚步却固执地迈向水边。

今日，是她落入无桥后的第八百一十个生辰，冥火灯里的火舌跳了跳，似在提醒：寿限将尽，再渡不过，便是灰飞烟灭。

藏书阁内，录鸣倚窗而立，案头堆满夜忘川送来的文书。

他心不在焉地翻开一本《未渡川者名册》，指尖却在“颜淡”二字上骤然停住——九百年大限，只剩最后三日。

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抱起名册便往苟诞居狂奔。

廊下风声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也吹乱心头那团恐惧：若再晚一步，她是否便要在忘川边化作飞灰？

苟诞居外，仙露凝香。

萤灯捧着“疾音蝠”法器，姗姗而来，却被守卫拦在门外——应渊正与录鸣密谈。

她眸光一转，将仙露交予小侍，指尖却暗留一只萤火虫，附上一缕窃听灵识。

殿门紧闭，录鸣的哀求声断续传出：“帝君，再晚……她便真要灰飞烟灭了！”

萤灯唇角勾起冷意，指尖一弹，萤火悄然飞入殿内，又转身离去，步履轻盈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她心中暗誓：即便应渊下界，她也绝不会让颜淡活着回来。

无桥边，雾色翻涌。

应渊一步一挪地靠近桥栏。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却固执得可怕。

帝尊随后追来，金袍猎猎，威压如山：“应渊，你可知擅离天界是何罪？”

应渊俯身，额头重重叩在桥面：“臣愿自领情罚，只求下界一趟。”

他抬眸，眼底血丝密布，却澄澈坚定，“她因我受刑，我若袖手，何颜立于天地？”

帝尊沉默，袖中金光涌动，终究叹息挥手：“去吧，但记住——情罚等你归来。”

应渊再叩首，起身时身子晃了晃，却毫不犹豫跃下桥栏，白衣瞬间被雾霭吞没。

萤灯远远望着，指甲掐进掌心，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她回头，放出那只萤火虫，幽光一闪，消失在忘川方向。

夜忘川畔，乙藏倚石而立，手里转着那盏冥火灯，灯芯幽蓝，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魂。

他抬头望向混沌深处，心中暗忖：天界的消息，怎么还不来？

忽有微风拂过，带来淡淡血腥与柳香。

雾气向两侧分开，一道踉跄的白影缓步而来——应渊衣袍染血，唇色苍白，却掩不住眸中急切。

乙藏怔住，还未开口，应渊已越过他，直奔川水。

雾气散去，露出岸边那道瘦削身影——颜淡提着冥火灯，双目蒙着一层白翳，像被霜雪覆盖的湖面。

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乙藏，轻声赔笑：“我又没渡过去，让你见笑了。”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释然，“再等两日，我便可彻底解脱。”

应渊站在她面前，喉咙发紧，半晌才伸出手，声音低哑：“我来接你。”

颜淡怔住，手中冥火灯晃了晃，火光映出她满脸惊愕与疲惫。

她摇头，苦笑：“你认错人了。”

应渊不语，只握住她手腕，指尖灵力轻探——仙灵碎裂，经脉枯槁，像一张被风吹破的纸。

他心口一抽，痛得几乎弯下腰，却强自镇定：“错不了。”

他打横抱起她，转身走向渡口，声音坚定，“我带你过去。”

忘川水翻涌，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试图拖住离人。

应渊以灵力开道，水波被迫分开，露出一条狭窄小径。

乙藏提着灯，默默跟在身后，灯芯被风吹得摇晃，像随时会熄灭。

颜淡靠在应渊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眼泪无声滚落，却再未开口。

她知道，这一走，便是与他彻底结束了；

她也知道，他这样一来，等待他的将是情罚酷刑。

可她还是贪心地想：就让这一刻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夜风卷着黄沙，吹不散忘川的雾，也吹不散两人交缠的呼吸。

应渊抱着颜淡，一步步走向凡界入口，背影被冥火灯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不肯断绝的线，牵着前世今生，也牵着未完的缘分。

莲烬渡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