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伏蘅与洪江的交谈，终不再有第三人知晓。
隔了一日，窝在营帐里摸索医药时，相柳问她要不要下山。彼时伏蘅坐在书案前，正指挥着符瑞放药，他掀开帐帘进来，两人俱是一愣，又听他道：“忙的话就算了。”
伏蘅出声拦住：“哎，你先等等——”
将书案上凌乱堆放的药物收好，符瑞退下了。
只剩一片沉默。大约是这段日子睡得不算安生，她眼下微有黑青，相柳倒了一杯水，递到对方手边，只听见她道：“这些日子天气渐热，山中又多雨，容易生出瘴气来。我问过符瑞，军营中剩余的药不多了，要是因瘴气害上病，恐怕还有得折腾。”接过水杯，两人的指节碰在一处，顿了顿，她又道：“训练时你尽量别让士兵们往湿热处走。”
相柳应声，“好。”片刻，他将伏蘅饮完后放下的水杯转过来，隐约看到杯沿处有一抹淡红，那是方才她嘴唇接触的地方。也许是察觉到了沉默中的异样，伏蘅抬起手，他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去：“下山吧。”
待出了营帐，相柳招来毛球。白雕俯首，他带着伏蘅跃然而上，振翅之间，奔向高空。
风声呼呼。似乎连带着心里头沉积的郁气也被一扫而空，伏蘅享受似的张开双臂，迎着风道：“我要去清水镇上喝酒。”
他回道：“……我没钱。”
虽是这么说，相柳还是带着她去了。
清水镇上仅有的几个酒铺子她都曾逛过，最爱其中一家的桃花酿。其实相柳并不是吝啬的人，往常同她一起来，手里剩多少钱就花多少。他不存钱，只及时行乐，没了钱就再拾旧业，用人头去换。这次却只施舍似的给她倒了两三杯酒，“再多喝，你就自己爬回山上去。”
要是换作往日两人同游，伏蘅大抵会哭丧着脸道他真真无情，只是如今舌尖卷过琼液，却再也品不出来曾经那般滋味。好半晌，她放下杯盏，就仗着这几口的酒气，弯眼笑问他：“你真的忍心让我孤零零爬回山上啊？”
“就这几口酒，你还不至于当场醉倒。”相柳也笑起来，咬字很清晰，因而听上去显得像没什么威胁性的警告：“所以最好少说点胡话。”
“好好，是我说胡话。”这人却犹自笑眼弯弯，很是纵容的姿态，倒一时间把他噎住了。也不打算在这样的话题上多作纠缠，相柳用筷子在面前桌上的盘缘轻敲一下：“花糕在这里。”
她伸出手探了探，拿一块咬一小口。很是松软，入口即化，甜味儿却淡得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实在教人辨不出是到底有什么花的清芬。顿住一瞬，伏蘅慢吞吞咽下去，支着腮：“……可是我真的很想喝酒。”
“那你想吧。”他嗤道。
他们坐的位子靠着窗。这时候人流也不多，整个酒铺子都显得有些安静，偶尔才有几句碎语和笑声。
相柳眺着窗外的目光收回来，看着她神色恹恹地吃花糕。淡色糕末、胭脂色的唇……恍然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原先在营帐里时瞥见的杯沿淡红血迹。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只问：“不喜欢吃？”
“……吃饱了。”伏蘅说。
相柳扫了一眼盘子里还剩一大半的糕点，到底没有拆穿她，只是唤人来结了账。清水镇不大不小，消遣虽有，但总归没有令人眼迷的花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酒铺子，大抵是日向西去，长街上行人不算多，能听见喧嚣声，抬眸见炊烟升起，便是人世的鲜活。
他不觉侧过脸，想到她应当是会喜欢这般烟火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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