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帐中星火毕剥。伏蘅披着外袍，兀自坐在榻上，似是假寐。新得的蓍草被握在手里，一半在昨日截给了相柳，寄往北方竭冬镇，另一半留在她这里。
寄去的蓍草是信物，罗浮梦却不是人名，而是梅花的别称。正如涂山氏借一家珠宝铺子作据点，成了整个清水镇实际上的王一样，北方的竭冬镇，也被一个赫赫有名的家族所掌控着。其下门人遍布大荒，以卜卦算命为修行之道，以梅花为家纹。
只要她的信物寄到竭冬镇，就真的距离开辰荣义军不远了。而如今万事俱备，伏蘅只需等待下去。
思绪纷乱间，她不觉想要叹息，空气里却忽而浮游一股很模糊的气味。她的嗅觉尚存，所以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血腥味——伏蘅蹙眉起身，这里毕竟是辰荣义军的地盘，能拖着受伤之躯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她营帐的人……
她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摸索：“相柳？”
“嗯，是我。”很快，有人回应了她。冰凉的指节落入掌心后，又飞快离去，仿佛只是为了让她确认他的存在。大约是因为目不能视，她的营帐往往收拾得很干净，没什么杂物，地上有几个蒲团。于是相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盘坐下来，他的内伤更严重，开口说话时声音略有些沙哑，“……没有拿到那批药物，我被人埋伏了。”
伏蘅摸索到他的一尾衣角，在他身边半蹲下来。
暖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而来，相柳怔了怔，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又低声解释道：“是内伤。”其实她是医者，这么多年来，连相柳都已经习惯于两人的相处。只是或许方才的温度太过灼烫，他竟下意识地想要拂开。
她的动作也微顿，仿佛没什么异常一般，“我只会一些音疗之术，试试吧。”在他的提示下，伏蘅好不容易翻出了一把不知道何年何日收着的古筝，试了一下音，泠泠清响。音疗术对施法者的灵力有要求，可惜自三百年前，她一切尽失，满身的灵力至今日也不过堪比那些刚刚化形的山间妖精，支撑不起太过磅礴的消耗。
等给相柳疗完伤，已是后半夜。
伏蘅暗自压下涌到咽喉的腥甜，故作无事：“知道埋伏你的人是谁吗？”
也许是自己身上也有伤，相柳分神着，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好一会儿才沉吟道：“猜得出来是谁——西炎的那位，若真是他在这儿，我们得想个法子弄回那批药物。”
——西炎的那位？
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如今那位西炎王膝下的几个儿子孙子了。伏蘅顿了顿，相柳却已经蓦然起身，或许是知晓她会医，也出于同袍间的信任，他好像只是单纯来找她疗伤的，如今自然又要离去：“我去找个人，这件事出了岔子，总该跟她讨点儿代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不觉有些冷。
伏蘅却忽而与他一同起身：“相柳……”
“……怎么了？”他停住步伐。
“没什么。”伏蘅只是摇了摇头。或有千言万语，此刻营帐内灯火昧昧，融融的光落在她眉间，他的目光循着那一片温柔的阴影，似乎隐约窥见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伏蘅是个很少展示自己脆弱的人。
隔着昏暗的烛光，相柳垂下眸子，没头没尾道：“要睡吗？”
其实要不是他半夜寻来，或许伏蘅早该睡下了。可惜习惯是一件很难改变的事情。
他不觉蹙眉，却莫名觉得心底好像漫上点儿说不清的滋味。只是时间的流逝无法让他继续驻足，伏蘅轻笑着说：“……小心点，别再受伤了。”他点点头，应声好。
然后一尾白袍没入夜色。
似乎三百年来都是这样。
天上的月圆了一轮又一轮，从未变过。可伏蘅和他一同起身的时候，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也没有人能知道了。月照众生未见改，人却自有天意安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