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程祾的关注点全在“囤了很多”的时候，谢祚解发带的手都停顿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拔掉最后一根簪子，暗红色的眼睛盯着那散下来的白发，勉强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嘛，我是‘行世堂’的人，天天接单子，走南闯北的，乔装用的衣服多不是挺正常的吗？”
“首先，你给我穿的是女装；其次，这件是有暗纹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地都能买到的；最后，”程祾乌色的眼抬了起来，直视那双红瞳，“你个大男人囤什么女装？”
谢祚盯着那头极为柔顺的长发，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了一缕在手中轻捻着：“我以前还在师门的时候，师父让我下山去定师门里面有相关需求的同门师兄弟们的道袍，顺带让我也给自己整一套，我当时攒了许久的银钱才去男女款各定一套，后来每次经过那附近时都要想想有没有需求。”
他将程祾的衣服递了过去，起身，推门出去了。
“待会换完就出来吃饭，我们等你。”
程祾低头看着手中自己的衣物，眉头微蹙。
他想骂脏话。
一番谜语下来，所以谢祚到底为什么会买女装。
换完衣物后，他简单将头发束起来便推开门出去。
谢祚简单扒了几口饭便离了座，大概是想到他先前说过安毅是他远亲。
小桌上，一老一少相视无言，许是因为许久未见，关系并不熟络。
最终还是安毅先起了头，但也只是草草几句便了结了。
毕竟程祾他母亲，还算是和安毅同家的安禾满在八年前就因为各种原因“意外”死去了，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死，这两人都大概有了猜测。而作为后起之秀的安家本就翻不起大浪，在经过这三四年来程家一番打压后更是一蹶不振。
随着最后一抹黄昏都失去了踪影，几乎是所有人都歇息了下来，但修士不同。
拥有灵核的修士就是拥有更为强悍的灵魂与精神。同时，被灵力充满的灵脉会遍布修士的全身，从而整个肉体都被强化，所以即使是最弱小的修士也能够顶得上两三个凡人。
谢祚就是典型的那种修士，他能够长期不吃不睡，拥有更长的时间去完成他所需要的事。
只是程祾不太一样。
谢祚看着身旁裹着薄被整个人似是蜷缩着睡的程祾，他很好奇，明明在交手时感觉程祾拥有比自己更强的灵核、灵脉与肉体，但在大多时候他甚至感受不到程祾的灵气运动，就像是众多凡人一般，甚至只剩下一具久病的躯体。
极浅极薄的月光斜斜透过打开的窗子进来了，打在程祾本就苍白如雪的脸上，如同昨夜，谢祚潜入竹楼正欲杀死程祾一样的场景。
若不是现在这样，谢祚还会怀疑这是大梦一场，或者他还困在哪片幻境之中。
想到这，谢祚突然开始翻起那人给他的东西 ，很少，但是每一件似乎都有着大用。
一大串盘缠，路途中的正常花费；一张地图，这个选择分支的路线与时间规划；一把短匕，原本应该用来杀死程祾的，也是那人口中的“见面礼”。除这些以外，布包中似乎再无任何东西。
谢祚将其它物件收了起来，借着还不算太暗的月光看了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处在第一个标记好的地方，也就是赵家本家所在地，下一个是那蜀京，如今的皇家便就是在蜀地站稳脚跟定都的，所以即使后来打进了原本的那个都城，在那定了都，原本的蜀都依然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因为地形以及各种原因，很多不算特别重要或者有一定能力自保、没能力进攻且有一定重要性的部门都设在蜀京。
例如本朝的国师及其诸弟子。
想来第二站设为蜀京也算是很合理的。
接下去是长安，并州，广宁……
这份地图的终点是燕都，如今的都城。
十五天，从这儿到蜀京，距离不算很远，只是从蜀地西头走到东头罢了。
稍记了下路线图，谢祚便将地图收纳了回去。
他又想起了那日，那人将委托交予他的时刻。
那白狐说：“我给予你两个选择，”
“一，杀死他，用这把短匕抹上他的喉。然后带着这些钱离开，此事就算完成了。”
“二，带他走，按着地图路线来。匕首此后归你，这些钱便作路上的开销用，到终点后有人找你，即可取此事的薪水，之后的事，我不再主动干涉。”
他知道，这人是妖盟的盟主，虽没真正见过，但一眼便能看出来。
他六年来从没有见过这般气质的妖。
他不是没见过大妖，不说像这位盟主一样的五百多岁的妖，接近千岁的大妖也不是没见识过。
只是他们展现的气场都直接暴露了特性与能力，显得……脑子不好使。
但这位盟主不同，他给人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能直接打破他的外壳，笑晏盈盈中却总带着一种杀气。
这人是杀成盟主的。
所有有能力的妖都死于他手，于是所有人都认他为主，自然，这也奠定了整个妖盟的行事风格——
听话的保，不听话的斩。
据说几年前妖盟某分馆中曾展着一代杀神安禾满的其中两把武器，合称为“万骨枯”，一把由她初出茅庐时斩杀的百只作恶的大妖的某块脊骨制成的骨鞭，一把由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吞噬了无数恶妖血液的剑。
除此之外，还有一把他未曾见过的鞭子，“药”。
每一把都浸满了作乱者的鲜血，直到后来者再也挤不进来为止。这是极具震慑力的东西，没人敢擅自对这些物件的拥有者下手，这是一种心里恐惧，怕那尊杀神动怒，从地府杀出来。
只是这两年再也未有音讯。
而那个靠杀死其他大妖证明自己的盟主，手上的鲜血怕是只多不少。
但他应该还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个。
思来想去，修士可以不休息，但不代表修士不能休息是吧，谢祚想着，便上床就寝。
程祾很少做梦，好的，坏的，都没有，当他睡着时就只剩下一片混沌。
好似那些梦就只存在于六年前一样。
似是因为逃脱了那囚笼他的梦就一起逃了出来，六年来，今夜是唯一一次有梦的。
梦中有很多东西，有母亲，有父亲，有让他害怕的妖兽，亦有香甜的米糖……还有他，一个按照正常的命运形迹健康长大的他，而不是被扼杀在十四岁时的他。
在梦中，他注视着的“他”。
那个人的眼睛似是透过梦境在寻觅着他，即使那张与他无异的脸看起来更为单纯，却令人自心底升起恐惧。
是谁！
程祾睁眼，那片陌生的梦境退去，余下的是他习惯了的浑浊，直到那浑浊也逐渐消失，他才敢确认他已经醒了，而不是处在梦中。
外头天还算黑，程祾猜测此时应是寅时，最晚不超过丑时，他坐了起来，看向旁边。
身旁是谢祚，一反之前所表现出的聒噪样子，睡眠的动作极为安静，或者说，整齐？
程祾下了床，开始自行更衣。
早知道应该拒绝谢祚的女装建议的，他后悔地想着，当时谢祚趁着他的恶心劲直接脱了他的衣服，然后套上了这件道袍，换完了还要再恶心一下，如果能回到那时候他高低要给谢祚一巴掌。
衣服更完了，下一步本是要梳头的，只是。
那个发型他不会梳，只记得当时谢祚试了好几下，最终才决定梳成那个样子，先把部分前部的头发简单盘起来，再将两缕后脖颈附近的头发用发带固定折叠起来，与前面剩余的头发盘起，剩余的头发实在扎不起来了就随便地散着，外出时带上幂篱，用簪子将上下各两个盘发固定好确认不会散……
麻烦。
试了几遍，即使第一下前面的头发盘起来了也是真的麻烦，他不会扎发带。
啊还是等着谢祚起来再弄吧，程祾想着。
正当程祾拿着发带手足无措，回头看的时候，谢祚突地睁开眼，转头发现身边无人便坐起来环视四周。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眼神里都写着“你怎么起这么早”这几个字。
“你……”
“谢祚。”
似是没料到会和对方同时开口，都没再继续说下去。
程祾顿了片刻，继而又说下去：“你扎的那个发型，我不会。”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谢祚闻言，先前的尴尬化为笑意。
开玩笑，当时他在师傅那里学的其他的东西他都可以说自己不精通，除了扎头发。起因就是某个师兄爱给自己梳小辫，自己弄不好就叫谢祚帮他梳，最终导致谢祚在那的四年里梳头发的本事突飞猛进。
他下了床，脸上又换上先前那股似贱非贱的笑，从程祾手中接过两根黑色的发带，然后用梳子一把将程祾方才梳好的盘发薅下来重新梳过。
虽然这是第一次可以原谅，但他还是有些忍不了。
好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