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杀猪一样的叫声比公鸡先叫起了城寨民众
“疼疼疼啊！这什么药啊疼死老子嗷嗷嗷嗷嗷嗷———”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别动啊药都被你抹椅子上了你以为你为什么疼？！会真菌感染的！陈洛军对吗，过来帮我按着他，按左半边身子，小心点”
“哦哦，好的”
这人握着床边的手指都泛白，肯定很疼啊
同样来给四仔检查胳膊的老实人陈洛军如是想着
三人鸡飞狗跳，总算是给杜明上好药包好了纱布，杜明看着同样绑纱布的陈洛军，靠在椅背上伸出了左手：“有缘啊兄弟，咱俩受伤都一样，我叫杜明，叫我阿明就行”
“陈洛军”陈洛军老实的轻轻握住了杜明的手“但你伤的应该更重点”
“烫伤嘛，不严重，就是比较折磨人”这孩子看着这么老实呢，跟城寨格格不入
四仔在一旁骂骂咧咧的收拾医药箱：“我昨天白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作……叫这么大声说明还挺精神，但你得给龙哥和信一解释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昨夜杜明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汗止不住的往下淌，信一大概也才到是谁搞的，有点手无足措，四仔看出信一难得表现出了愧疚，半夜里说了一大顿让他跟着陈洛军一起走了，自己在旁边搬了个凳子给杜明处理好后半睡半醒过了一晚上
早上四仔发现杜明先他一步醒了，脸上头发上都挂着汗，脸色晦暗不明，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看四仔要过来给他上药，不知道从哪来一股牛劲开始挣扎，还好大早上陈洛军按医嘱来给四仔检查手臂，帮他按住了杜明
话刚说完，就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巨响，信一把车在店门口挺好就进了医馆
“怎么样了？我老远就听到他叫了”
“比昨天白天还活泼，没什么大碍，一二十天就会慢慢变好，留不留疤还不确定”
“还没来得及问你，昨晚到底什么情况？”
杜明听到这突然又来了劲，把整件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主要的事他说几句草草带过，至于多加的油醋只是纯粹含亲戚量极高的粗话与吹牛
“我不就打了他几个废柴马仔至于吗？！又没打死顶多打出点鼻血撞破点皮的，他下次要让我再碰上我泼他一盆开水实验实验死猪是不是真不怕开水烫我真是……”
四仔扭头看向信一：“很精神”
信一：“……”
信一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考虑再三还是对着杜明道了歉
杜明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迅速反应过来
“没事啦当时上去打架是我自愿的，还拿了我老板一笔奖金的，是我自己第一次在酒吧打真正的黑社会欠考虑而已跟你们没啥关系
当时打前张老板也跟我说过这个帮派狡猾让我能下死手下死手不想打也可以，是我太天真，没往酒吧里泼开水，烫死他们
这个帮派以后要是还想接着混就还需要名声，这样了还不两清的话对他们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合作对象，这事到此为止喽”
“怎么到此为止？你伤的这是右手啊以后要是留下疤或者后遗症就麻烦了……说到底他们是在你身上发泄对龙城帮的怒火，我向龙哥说了，我们很抱歉，让你无辜被泼了壶开水”
“不止一壶吧”四仔突然出声
杜明不知为何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信一瞪大眼睛
“我昨晚用凉水冲洗你手时就发现了，上面完好的水泡下面，周边都有大范围未成形的类似于水泡的东西，应该是在起了水泡后又被烫了一遍，对吗？”
杜明左手指尖摸了摸鼻子：“……对”
“你心虚个屁啊下次第一时间要把伤情报给医生懂不懂，扑街黑社会”
“我不是黑社会啊我就一打工的”
“扑街打工的”
“？”
信一突然也不知道是想活跃气氛还是怎么：“唉对了，昨天光打麻将了还没给你认真介绍过四仔，他很深情专一的，看咸带是为了找他女朋友，没被砍的时候帅的好比田原俊彦……”
“扑街黑社会信不信我现在打死你！”
杜明看着生气的四仔，作势要跑的信一，在一旁听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走的陈洛军，突然笑了
他昨晚其实一直在做梦，梦到他扭曲的前二十多年人生，梦到因自己攒不够钱而病逝的妈妈，她临终时苍白着脸，在床上抱着他，让他听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这会他倒是有了点还活着的实感
在一旁跟四仔拌嘴的信一注意到了杜明那个真正的笑，他真正笑起来一点也不像狐狸，眉眼弯弯，甚至比之前的笑多了一丝柔软
接下来几天，杜明的右手不能碰水，重物也不能抗太多，但好在昨天的开水浇的没规律，自己的手指幸免了几根，于是他就跟着陈洛军去找那个体型圆圆的师傅去学腌猪肉
腌猪肉这种事他总能干，放点料抓一抓，他一只手就做的过来
“豆瓣酱叉烧酱鼓油酱磨乳酱南乳”
“？”
“海鲜酱芝麻酱老抽玫瑰露盐糖，那配料就更简单，一勺两勺两个三个一块三勺两勺三勺一勺七勺，你俩听懂没？”
“？”
杜明和陈洛军并排蹲在地上，一个右半边手臂包成粽子一个肩膀上打绷带，两双清澈的眼睛在师傅眼中着实可恨
随后杜明去了隔壁干粮店帮老奶奶单手揉面团，烙馍，工资不高但轻松，至于陈洛军，杜明每天都能看到他扛着东西路过店门口，猪肉，外卖，他甚至能一人提起三罐煤气，每天下班后都来这里买馍
几天过去，陈洛军已经好全了，但杜明胳膊处的皮肤变紫红变干，这两天已经有退掉干皮露出里面的粉肉的趋势，模样有点瘆人，所以四仔最后一次亲自给杜明换药时被央求为不用再打绑带的杜明缠上一层薄纱布来遮挡疤痕，于是四仔除了烫伤药外又多给他了一卷纱布，当然，杜明没欠四仔药钱
有天杜明下班遇上推着外卖车的陈洛军，问他要不要来根烟
“不了，要工作”
杜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这人对打工的执念怎么比他还……
“你急需钱吗？”
陈洛军大概是看他和信一四仔比较熟，没什么戒心，很老实的回答：“我偷渡来的，买身份证要很多钱”
“哦……等会”信一并没有跟杜明详细描述过陈洛军进寨的原因，他只从街坊口中了解到陈洛军手是被龙哥打断的“那你那天是刚进城寨啊，你住哪里啊？”
“我没租房，浪费钱”
“？不至于吧，你总要睡觉的啊，先找信一欠着房租不行吗？”
陈洛军低了低头，慢慢说：“我觉得钱握在自己手里比较踏实”
杜明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敲响了，其他问题也就被他拋到脑后了他拍上陈洛军右肩：“兄弟！同道中人啊！”
“啊？”
“送完这单我请你喝酒，走！”
“谢谢你但是四仔上次换药时说过你暂时要忌口，而且为什么叫我兄弟？”
“哎呀那就请你吃饭，对了，你记着千万别和信一他们打麻将……”
两个半病号最后也只是去吃了碗馄饨，吃完了杜明委婉地问陈洛军要不要来他屋子睡，可以去找人借一张折叠床
“你都请我吃饭了，再欠你人情不太好”
杜明没再坚持
后来杜明对城寨布局了如指掌，开发了很多地方，他发现杂货店的绿宝很好喝，那个做鱼蛋的小妹妹早熟却可爱，他偶尔去吃叉烧饭时会遇见信一在算账，但信一说什么杜明都不和他打麻将了
他的右手目前只是看上去泛紫红，上面的皮已经尽数脱落，纱布也被拆掉了，四仔说他伤的重，手臂上面会留下深色的瘢痕，以后可能不时会有神经痛，四仔原话其实比这要委婉很多，让他照顾病人生理的同时还要照顾心情确实是委屈他了
杜明表示没大碍，反正他在考虑以后要不要就这么留在城寨，打打工，钱赚够了就开家店，缺钱就开张，不缺钱就和信一，四仔，十二少，可能还有陈洛军一起喝酒打麻将
好像也没差到哪去
“你没什么追求吗？”四仔听完杜明的长篇大论后，看他的眼神像看信一与十二少的后继者，接过了让他轻松无语的任务
“赚够钱，吃饱饭，就这样混吃等死喽”
“不能只吃馍啊”临下班的时候，杜明听到店里阿婆在说话，转头一看，陈洛军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背心，浑身是汗站在店前，看上去有点尴尬，向阿婆点点头算是回答
晚上杜明犯烟瘾，买完烟准备回屋时又突然想喝点酒，他已经走出杂货店一大段距离了，就往阿七冰室的方向走，刚进店，就看到里面正中间的桌子上坐着龙卷风与埋头扒饭的陈洛军
这家伙吃饭看着是真香，柜台后算账的信一都忍不住笑，他走进店，龙卷风点了根烟，看着杜明走到柜台那里冲阿七要酒
“阿七，记我账上，你手怎么样了？”
杜明没客气，知道后半句句是在问自己，大方回到：“好得很，劳烦龙哥惦记”说着胡乱在空中挥了几下胳膊，最后比了个大拇指
龙卷风没说什么，转头让信一给陈洛军收拾了阁楼，不收租，免费住
杜明抿了口阿七递来的罐装啤酒，越看龙卷风越觉得这人像那种做慈善的
类似于收留流浪狗的那种
“城寨让你很舒服？”龙卷风突然笑了，冲着杜明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唉？” 杜明手里的啤酒停在嘴边
“你比你刚到城寨时要放松不少”
“这个……能看出来吗，其实算上今天我也才正式跟您说了两次话”自己放松了不少，吗？为什么没感觉到
“你是那种遇事会摆出标准笑脸，私下却不会管理自己细微的小动作和表情的人，你周遭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很明显”
“啊……是吗，谢谢龙哥指点？”杜明的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人其实不是很擅长藏事情，普通人还好，一旦遇到观察细微的人就有败阵的可能，你之前的大佬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说没来得及改正你这点”龙卷风笑容不变，但在杜明眼里这个笑容变得越来越危险
“对吗，杜明，或者说”这次不是杜明的幻觉，而是龙卷风真的没在笑了
“D哥？”
“D哥……”
两种声音在杜明脑海里交织，一个来自眼前气压极高的男人，一个来自一年前一个夏日夜晚，一个不知名的小弟趴在血泊中握着他裤腿
杜明的头一下子比手臂都要疼
他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他从哪里知道的D哥？！青帮里已经没有叫他D哥并且还活着的人了，关于他自己的资料连同留着他字迹账本都一块烧了，还有谁，还有什么……
……越南帮
“我听不懂”杜明抬头，但情绪显然压制不住，那双狐狸眼一下子冷冽起来，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对此感到信服，只是在垂死挣扎
真正听不懂埋头扒饭的陈洛军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怎么办，只好减慢扒饭速度，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龙卷风两根手指夹着烟，在飘渺的烟雾中直视杜明，看着他的反应，龙卷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知道你没恶意，我只是想确认你的身份”
杜明没说话，直到左手握着的啤酒瓶被自己捏出响动，才大梦初醒般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继续问下去，城寨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能说的事，但你要明白，你不能指望一辈子都待在城寨，你，陈洛军，信一，所有人早晚要走出城寨的庇护，去为做过的事负责，为未来找路
“城寨不是什么天堂，它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收容所，哪天收不了了，就倒了
想怎么活，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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