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不怕身份被别人揭穿,但这个人是只和他正经见过两面的龙城帮大佬龙卷风,更何况“D哥”这个称呼时隔一年多给他的冲击力实在过大
杜明眸子里是自从来城寨后从未有过的阴暗
“我不知道你了解我多少”在与龙卷风的对弈中,他没有筹码
如果是龙卷风自己派人去查的话还好,但要是越南帮告诉他的……
帮派之间方方面面免不了打交道,如果他们真能对龙卷风说出真相,那就代表他们同样能对其他人说出真相
他做的事够他再蹲个几年十几年的,他有自知之明,所以当初给了越南帮一笔丰厚的封口费
他怀疑那笔封口费怕是被他们拿去赌马了
龙卷风叹了口气,叫他放松点,说自己不会再追究了,他安分守己就行,说完就走了
留杜明自己纠结好一阵
其实龙卷风并非主动去了解杜明的过去,只是今早去给四仔检查肺时听四仔说了点事
杜明被烫伤那晚,半夜里医馆只剩他和四仔,四仔冲洗完他的手臂,给他上药时,听见杜明在说梦话,杜明满脸汗珠,眉头紧皱,四仔无意听他人私事,只是夜间安静,这人声音也真的不小
“鹏哥……别打了,求你……我好痛啊”
“大佬……”
四仔继续给他上药,第二天龙卷风一来就讲了这件事
杜明要是乱叫还好,但他叫了“大佬”,如果他现在还隶属于某一外来帮派的话,那就会变的很麻烦
龙卷风让四仔不要往外说,自己会去确认
于是就有了刚刚龙卷风诈杜明那一下,只是龙卷风真没想到杜明反应这么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藏不住事还是情绪波动太大
龙卷风走在回理发铺的路上,感觉头比肺都痛
杜明一个人留在阿七冰室,把大老板和王九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听七叔说店里今晚电视有节目要放,索性又要来一罐啤酒,看着外面的天越来越晚,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信一要了瓶绿宝饮料坐他旁边,连陈洛军都坐在楼梯上看
杜明几乎没看过这类节目,看着电视里斗嘴的两个人看的入神,时不时跟着大家笑一笑,突然觉得当下也挺好
改天出去探探风口吧
信一发现自己城寨居民福利委员会副会长的工作被人抢了,起先是杜明那天晚上送外卖,李大爷面馆里的电线断了,李大爷本想让路过的杜明帮着叫一下信一,结果杜明看了看,要来工具直接修补好了,于是居民们在遇到断水断电的问题时有了两个选择,信一或者杜明,那个方便喊那个
信一那天在麻将桌上笑着问杜明:
“要不要进城寨居民福利委员会啊”
“我又不混黑社会”
“这不算黑社会,是造福民众哦”
“怎么造福民众”
“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在做吗”
“我不过顺手帮忙”
“愿意帮忙就是造福民众啊”
杜明就出神一会,另外三人就齐声喊:“糊了”
杜明从口袋里掏出票子扔到桌上,毅然决然抬脚就走
“我再跟你们打麻将我就是狗!杜狗!!”
杜明打工的店离鱼蛋铺不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鱼蛋妹,鱼蛋妹吸毒的双亲杜明是见过的,那次看见鱼蛋妹被妈妈抱在怀中吃粥,她母亲脸色苍白,身体不住的抖,杜明立马看出这是毒瘾在作祟,本准备把鱼蛋妹拉过来,结果鱼蛋妹先发现了自己母亲的异常,但这小孩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从她母亲手中接过勺子,自己吃粥
后来杜明又帮着鱼蛋铺修了两次电线,接了一次水管
鱼蛋妹一直是燕芬好心在照顾,那对男女经常忘记给鱼蛋妹留饭,这时燕芬就会带她出去吃,那天燕芬在鱼蛋铺里忙到很晚,鱼蛋妹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杜明下班路过时听到小孩肚子里传来很大一声动静
鱼蛋妹有些害羞,但杜明没说什么,只是进门找燕芬姐笑着问能不能让他先带鱼蛋妹去吃饭,燕芬知道杜明跟信一一样是好人,就道谢,告诉鱼蛋妹跟着杜明去吃饭,杜明带她去吃叉烧饭,小大人大口大口吃饭,杜明只是笑
“一定要吃饱,不够再加”
杜明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就好像他通过鱼蛋妹同时看到了两个人
错误的家庭,错误的社会和错误的价值观教育,以及无辜的小孩
两人吃完回到鱼蛋铺,杜明给燕芬顺带打包了份叉烧饭,跟鱼蛋妹一起等燕芬忙完,期间不知远处谁家小孩在放风筝,鱼蛋妹到底还是孩子,仰着头看,看不见了还会往前走两步,眼里是兴奋和好奇
杜明看着边摘围裙边往外走的燕芬,指了指鱼蛋妹,小声说:“这样多好”
再一次见鱼蛋妹时是燕芬委托的,说到了上工时间还不见人,于是杜明就去找,杜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她父母家
楼下站了几个民众和龙卷风,鱼蛋妹站在那仰着头,一动不动
他刚走近,就看见陈洛军在两栋楼之间的屋檐上自上而下爬,肩上还扛着个黑乎乎的人,杜明没看清脸,但看清了那人身上那身衣服,他一惊,伸手去捂鱼蛋妹的眼,鱼蛋妹想掰开他,但没成功
信一和听闻消息的燕芬以及被信一叫过来的四仔是一起到的,杜明看到燕芬终于放开手让燕芬去安慰鱼蛋妹
直到四仔说颅骨断裂,是被人推下来时,鱼蛋妹才终于有了反应,转身去拉燕芬,哭喊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
等到燕芬抱走鱼蛋妹,龙卷风向陈洛军解释完城寨的真相后,杜明追上四仔
“能不能推断出是什么时候没的”
“大概三天前吧”
三天前,那男人杀了自己老婆,抛下自己小孩,然后来杜明打工的那家店买饼,甚至还问了句杜明抽的什么烟,然后提着装饼的袋子悠哉悠哉的走了
杜明感觉有一团火从心口开始,顺着血管烧向四肢
杜明打开家门,家里的设施简陋,他的行李箱仍然放在床底,行李箱被打开后,杜明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别在后腰,左右找不到挡脸的东西,决定去杂货店看看
他人刚到杂货店,就看到陈洛军买了一板眼镜糖果,杜明以为是给鱼蛋妹买的
这人心还挺细嘛
杜明上前打招呼,但对方看着很急,还有点莫名的心虚就没有再多说话,自己在货架上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个儿童动物面具上,只剩一个狐狸模样的了
这个不错
几分钟后,杜明带着面具,从墙边捡了根铁棍,藏好匕首,蹲在鱼蛋妹家楼下,他这次运气倒是够好,没多久那男人就嚼着甘蔗出来了,一路走一路吐
杜明一直跟到一个漆黑的小巷,正想着这人这么会挑地方,在这方便自己下手,转头就在拐角看见了一个带着眼睛糖,下半张脸蒙着白布的寸头,手里拿着锤子
还穿着粉色POLO衫
他和陈洛军大眼瞪小眼
你也?
两人又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目标上,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屋檐上蹲着个豹子面具,一头卷毛,肩上还扛着根棍
信一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于是变成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巷子另一头又有一人大摇大摆扛着棍子过来了,带着一个红色的老虎面具,一头卷发,看到陈洛军和杜明,他歪了歪头
十二少……
杜明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男人先看见了十二少,被他吓了一跳,随后信一抡起铁棍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正中男人头部,男人惨叫一声,又紧接着被十二少用棍子顶端击中胸口,男人踉跄几步还没站稳,就被飞来一脚踹到窗户上,窗玻璃碎了个干净
随后四仔带着一张狗熊面具,举起双手嘴里发出应景的动物吼叫
空气好像真的安静了那么两秒,随后陈洛军第一个反应过来,一锤子砸向男人后背,于是剩下几人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抡起棍子对着躺着的男人就是一顿打
“我打你个臭流氓!”
“死畜牲女人都下手!”
“还吃甘蔗啊?!吃棍吧!”
期间陈洛军脸上的东西因战斗太激烈而被震掉,十二少眼疾手快的掏出一个圣诞老人面具给他带上,其余三人还沉浸在暴揍畜牲中,并没有注意到陈洛军和十二少互相点头的戏剧性画面
打到那人鼻青脸肿,几人开始拍蒜头,杜明在旁边喘着气,喘着喘着越想越气,拿起被他打到弯曲的铁棍,男人一被抬到最高点他就拿棍子砸他后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直到那人被打的像一摊蒜泥,几人才钻进巷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几人停下来休息,十二少喘着气还用一只手玩着自己的卷发:
“这么巧?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打这个混蛋?,不用帮忙,我也能搞定”
信一摘了面具,走过去看不下去般给十二少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一定啦”
在四仔“你喘气啊”的友情提示下,陈洛军才把面具摘下来,道了谢,
“这个,哪里买的?”
“杂货店”余下的几人异口同声,说完,杜明才猛地一拍腿:“我说怎么到我这就剩一个了!”
十二少第一次见陈洛军,认出来后把手一拍,说整个城寨都知道了他被龙哥打断了手,杜明突然问:“我插一嘴,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被龙哥打断手?”
“我去打黑拳被人骗了,抢了别人一袋粉,被追杀到城寨,然后被信一当成搞事的一路追,追到理发铺劫持了龙哥,然后就被打断手了”
“噗”真够惨“谁骗你啊,这么缺德”此时得杜明掏出来一根烟,找信一借火
“王九,越南帮大老板头马”信一同样叼着烟,一只手摁着火机看杜明凑过来
杜明的手猛地一抖,没点上
“怎么了?“
“风大”
“?”哪有风?
随后杜明看着信一介绍十二少,十二少十分自豪的介绍自己的身份,模式流程跟自己当初打第一局麻将前一模一样
“走喽,庆功!吃叉烧饭!”
几人开始往小巷外走,狭窄的巷子里被几扇亮着暖光的窗户照亮了大部分路,信一和十二少去招惹四仔,两人在最前面嬉笑着向前跑去,四仔紧跟其后作势要打,嘴里念叨着“扑街黑社会”,陈洛军笑的开心,看他们跑,也就扯开步子跑着去追,杜明在队伍最后叼着烟一路小跑
几人笑着走到越来越开阔的路上,走进依旧热闹的城寨
吃完叉烧饭,杜明和陈洛军没有丝毫意外的被拉去打麻将,几人还搬了两箱酒,杜明婉拒后跑到一边喝酒,嗑瓜子看戏,期间他也不是没试过给陈洛军使眼色,但陈洛军硬是没记起杜明之前“不要跟信一他们打麻将”的忠告,很专注的投入了进去
杜明喝了口酒,跌进沙发里,紧跟的是三声“糊了”
“串通好的?”
“当然了,我们一直三缺一,阿明一手好牌都能打稀烂,赢他根本没成就感”
“蓝信一你过分了喂”
“这次难得人齐”
“不服?给钱”
陈洛军面对向他伸出的三只手,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
果然,陈洛军一脚踩上麻将桌,麻将因振动发出哗哗的声音,十二少毕竟第一次见陈洛军,迅速抄起了半瓶酒,桌上四人僵持不下,结果陈洛军从袜子里掏出一把现金,点了两下就往桌上扔
“不会算啊你们自己拿”
杜明看着哄抢的三人和反应过来想夺回一点的陈洛军,身体放松下来,也就是放松的这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刚刚陈洛军站起的那会,他躺在沙发里只是僵了僵身子,连后腰的匕首都没有去摸
龙卷风说得对,他确实很放松
好神奇啊,杜明突然觉得,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生命前二十多年是个错误的时候还是他刚进酒吧工作,发现张老板是真心实意的在关心他,没有动过其他心思时,到如今,他从走在街上都会不自觉的绷紧神经时刻提防仇家的帮派头马变成了能在认识不算久的人面前毫无防备的看他们嬉笑打闹的城寨居民
他也不知道神奇的是他自己还是这个城寨,亦或是城寨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