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初，冬日傍晚，距离上次越南帮入侵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地契被城寨夺回，九龙城寨决定被拆除，城寨住户陆续搬离城寨，但城寨里还有不少人口，也有以前住户回来寻找物品，想在之前的大战废墟里找回失物
夜色降临，给香港渡了一层昏黄的薄纱，各家店铺纷纷亮起灯，照亮这喧闹繁华的不夜城
一个皮夹克围巾泡面头的男人走过街道，手里握着一瓶绿宝，用吸管边走边喝，路过一家鱼蛋铺时，店里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看到他放下正在苦恼的作业就蹦蹦跳跳跑向男人
“信一哥！”
信一转头，一张脸英俊如常，嘴边挂着笑
“鱼蛋妹放学啦，今天学的怎么样？”
“当然好！老师还夸我了！”
小孩和大孩在门口笑闹，燕芬姐端着鱼浆走过来，笑着阻止两人的幼稚行为：“你作业没写完呢！信一哥哥还有要事！回来！”
鱼蛋妹被叫走，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信一：
“我晚上一定会去的！做完作业！”
信一跟燕芬打了招呼后继续走，走过这条短街才到了目的地，“九龙舞厅”四个字被做成牌子挂在店门口上方，刚开张时对于这个名字陈洛军曾真心夸赞说简单明了，十二少直接说土
然后被信一追着揍，一直追到庙街也没停
十二少本人认为最过分的事他大佬tiger哥在听完事情始末后只是抽了口烟：
“自求多福”
时间回到现在，信一刚想掏钥匙开门就见一个身影从隔壁店里出来
“你们这些扑街黑社会！怎么就我一个在干活？！”
“别激动嘛四仔，我来这拿东西，也是在准备啦”说着，信一打开门锁踏进店里，从吧台里翻出一个小盒子，盒子外没有繁琐的包装，信一直接打开盒子给四仔看
“你从哪把这个找回来了？”四仔是没有想到能再看到这东西的
“老张前几天给我的，说他那天路过城寨进去转了两圈就找到了，本来交给我是要我帮忙带走，但我觉得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就修修，更好看点”
“喂我说你怎么不早说，你这样让我们的东西拿不出手啊”
“放心啦，”信一笑笑，把喝完的绿宝瓶子扔进垃圾桶“那家伙看到我们都来了就会很高兴”
“你这话好混蛋”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但我说的是事实哦”
两人刚把店铺落锁，就见十二少开着一辆车风风火火赶过来，车窗还没完全落下就听到里面人焦急的喊声：“时间快到了你俩还磨蹭什么呢快上车啊”
“你这车坐不下吧？”
“那就四仔留下待命，信一你跟我去！”
“扑街黑社会！”
但四仔终究只是抱怨一句，看着两人远去，接着转身走进了刚出来没多久的店铺
店门口的红白灯旋转着发出灯光，照着店门口树立着的招牌，招牌上的名字跟信一的卡拉OK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九龙飞发铺”
“各项指标正常，没有其他多的问题，回去后还是注意饮食，少碰烟酒”
“谢谢大夫”
龙卷风从医生手里结果报告单，声音显老却有力，他还是穿暗色系的衬衫，带着茶色墨镜
两年前被抢救回来后，抽烟的习惯到如今已经没有了，虽然留下了一些让他虚弱一点的后遗症，但好在肿瘤被摘除肺部没再恶化，身体状况也好了很多
龙卷风出门站在走廊，看着医院柱子想起来一些事
那天他刚到这个私人医院就忍不住口吐鲜血，被医院的移动床推进手术室，几个年轻人抑制不住的哭叫声环绕在他周围，有些吵
但这些声音里面没有那个对他的病一直紧绷神经的年轻人，杜明当时躺在另一张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五官却还是皱在一起，带着呼吸面罩，被推进另一间手术室
龙卷风先前一直有在吃药，伤的较轻，只是内力用太多，身体负荷太大，当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出了手术室从病床上醒来时，杜明还在监护室里，与外界仍隔着一面玻璃窗，时不时就要被推出来，反反复复的进出手术室
医生说他伤到内脏，而且看情况应该将近十年没注意过饮食与作息，身体毛病多，神经和心理上毛病更多，能不能脱离危险还真不好说
“如果他潜意识里不想醒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大夫的话在当时把几人急的团团转，罪魁祸首杜明却躺在床上从没动过
大概3个月后，龙卷风手术大成功，住在医院里调养，杜明身体上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但可能当时倒地的那一下撞到脑袋，怎么也醒不来，晚上龙卷风准备看一眼杜明再回病房睡觉时发现陈洛军出现在了杜明病房里，看着床上安静平躺着的杜明
龙卷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却发现手底下的肩在抖
“我当初要是不执意留在城寨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洛军没有转身，仍旧背对龙卷风，声音很闷
龙卷风叹了口气
“照你这么说，人只要永远缩在一处，就能回避一切不幸？
这小子以前跟我说他天煞孤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出了什么事要往自己身上揽，城寨陷入危机要冲出来帮忙
他亲口说过他不信命，我也不信他甘心让生命停在这里”
龙卷风说完就走，陈洛军又站了一会，抹了把脸，回城寨找了整日忙碌的信一几人，喝了一晚上酒，一夜畅谈后跟着他们一起处理城寨事物，忙的脚不沾地
“龙哥！”
一声呼喊把龙卷风带回现实，远处一个高挑个子的青年穿着厚大风衣和黑长裤向他大步走来，青年头发过肩，烫卷后绑在一起
龙卷风笑笑，抬手回应：
“阿明”
“这么快？情况怎么样？”
龙卷风把医生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杜明，杜明认真听完后笑着说龙哥身体好，肯定长命百岁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
“哎对了，今天十二主动说要来接我们，挺坚持的，不知道要干嘛”
知晓一切的龙卷风笑而不语
杜明是真的在鬼门关前溜了两圈才回来的，当事人事后回忆起来，说自己昏迷期间只记得梦到程浩鹏变成鬼，在鬼门关门口追着他打要他滚蛋，杜明看见程浩鹏就死活要进去找他，程浩鹏在门口严防死守，逮着他就往死里打
“但是怎么可能嘛，我傻了吧”
而在杜明被程浩鹏追着打时，天后庙和监护室走廊出现不少身影
龙卷风也住院，于是信一和四仔医院城寨两头跑，城寨一闲下来就来医院待着，陈洛军帮着城寨做事，他成了城寨居民福利委员会的成员，每天修水管修电线也挺忙，龙卷风经常看到他在医院里又吃上白馍和酥饼了，问他他就说这个管饱还方便，老张最常来，白天一直待在这，晚上回去看店
说到老张，他当时被越南帮打了一顿，但好在留了一口气，后续休息几天就又没事了，想到杜明，打听过后前往城寨，没找到杜明倒是遇见了来帮忙的十二少，两人误会一阵过后十二少报给他医院名就赶着去给信一帮忙了
燕芬和鱼蛋妹等城寨居民偶尔也来看看，带点水果点心什么的，但居民们去的主要还是天后庙，给龙卷风和杜明祈福
天后娘娘终于在医生下通告前给予垂怜，杜明在一天傍晚悠悠转醒
等他终于清醒了意识时，就看到接到医生通知而赶来的几张疲惫的脸围着他要哭不哭
“扑街黑社会！回头请吃饭！”
“你知不知道医生怎么说你的啊？他说你潜意识不想醒啊你他妈傻叉啊？！是叉烧饭不好吃了还是我大佬理发技术你不满意啊？”
“你小子没事别再这样了别当命不是你自己的！回头让你打麻将不许拒绝！这是我们的精神损失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们别太大声了啊医院不让大声喧哗对杜明也不好”
龙卷风当时已经出院，跟着回到病房靠墙站着，墨镜也挡不住笑意，通过眼前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们，他看到了下一个时代
一躺躺了几个月的杜明起来只觉整个世界都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老板没事，城寨要拆，信一他们直面政府已经就居民安居问题谈了多次，真正的拆除还要在好几年之后，杜明出院之后和四仔陈洛军一起帮信一管理龙城帮与城寨，局面安定下来，政府的赔偿也马上要下来了，形势大好
那天王九被存活的越南帮马仔抬了回去，据说旋风拳留下的拳印五天才消，随后他整个人又活蹦乱跳，越南帮元气大伤又没了大老板，生意管理上疏忽下来，最后稳定在一个不高不低的程度，王九做了老大，带着越南帮小弟整日寻欢作乐，不再干涉城寨，竟也快活
顺带一提，那天没人给大老板收尸，还是阿七忍着嫌弃找了个大袋子装起来，半夜里偷偷丢到了果栏地盘内
一年后，龙卷风正式宣布退休，龙头棍交到了信一手上，龙城帮上下风气正，无人不服，交接当天在城寨内酒店里大办酒席，信一几人喝的烂醉，在场没醉的只剩身体不好不能喝太多的杜明和龙卷风
酒席当然也请了庙街和狄秋，狄秋因自己是业主常来城寨与政府官员谈判，他一来杜明就缠上去卖惨，狗皮膏药都没他粘的紧
终于有天狄秋忍不住了
“我要是还想要陈洛军命还会亲自来城寨帮你们跟政府谈赔偿？！
我已没了亲人，不能再没了兄弟”
狄秋不再执着，甚至说因为自己一时激动酿成大祸，对城寨和龙卷风还有不少愧疚，能帮忙的地方自然帮
时间回到当下，杜明和龙卷风并肩走出医院，寒风呼啸，十二少和信一靠在车上正等着他们
“今天什么好日子？十二少都有空出来接人？”
十二少这两年也忙，尤其是在信一接任龙城帮话事人之后，tiger哥坐不住了，让十二少各方面的工作足足多了一倍不止，tiger哥的目的在于让他多历练历练有个正形
如今十二少从外看的正形是有了，整个人成熟不少，但得了空还是跑去城寨耍，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今日跟我大佬请假啦，咱回城寨吃大餐！”
杜明与龙卷风上车，四人坐着一辆车回了城寨
城寨里店铺不剩几家了，杜明也就在信一的舞厅不远处租了房，找了份新工作——在信一舞厅前台当调酒师
兜兜转转又坐回前台，但这次杜明不一样了，他拿着程浩鹏的钱买了一小栋楼，简单收拾后当了包租公，这栋楼的住户大多都是城寨人，杜明收租从来没遇到过困难
几人下车，刚走进城寨杜明就被一个小女孩拦住去路，一看，这小孩正是刚读小学的鱼蛋妹
“杜明哥！”鱼蛋妹脸蛋通红，有被冻的，也有激动
“你也在这？跟燕芬姐回来拿东西？”
杜明没察觉到不对劲
“杜明哥哥，我们老师布置作业，需要你个帮忙，老师让我们感恩他人”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带上这个！”鱼蛋妹说着，掏出一个黑色眼罩来
杜明听到“感恩”一词时有点小别扭，但又觉得鱼蛋妹可爱的紧，笑着让她把眼罩带上了
“可以稍快一点吗？我们几个要去吃饭哦”
“没事没事，我们在前面等你”信一声音带着笑意，剩下三人听脚步是朝远处跑去了，失去视觉的杜明无奈，只得由着鱼蛋妹拉着他的手带他走
杜明感受着这熟悉的路线，转弯，直走，又上楼梯，小姑娘会在一些位置刻意放慢速度，好让杜明不被绊倒
几分钟后，两人停下，杜明轻笑：“把我带到我家来干嘛？”
鱼蛋妹惊讶：“你偷看了？”
“回家路，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鱼蛋妹没再说话，把他往另一边领，没有进他家的门，杜明正回忆着这顶楼还有哪里有门，就听见吱呀一声，似是久经风霜的铁门被打开，凉意袭来，杜明反应过来这里是顶楼天台
“三二一！”
杜明疑问未出口，就感到有一双熟悉的手摸上他眼罩，将其一把扯下
杜明只看到眼罩落地，天台上摆着一个大圆桌，圆桌上好多菜，周边围了好多人，不止信一他们，连张哥，阿七和燕芬也在
“生日快乐！”
几声类似炮仗的声响过后，杜明眼前彩带翻飞，鱼蛋妹拿了个能伸缩的小喇叭放在嘴里使劲吹
杜明傻在原地，像个断了线的木头娃娃，一动不动，直到离他最近的张哥过来攀上了他的肩膀
“今天是你三十岁生辰，说话表个态啊，大寿星”
“你们怎么知道的……”杜明缓不过来
早在青帮时，他就常忙的忘记生日，后来发现过生日与平常没什么区别，也就不再在意，在这个连他本人都不会自己想起的日子，他被一群人送了一句叫他从内热到外的美好祝福
“你出院时医院要用信用卡，四仔办手续的时候瞧见的，我们要不发现，你可怜的生日就要被永远忘掉喽”信一笑嘻嘻的说“前两年太忙，总是到了春天才想起还有一位冬天出生的大寿星，实在对不住”
“至少感谢一句嘛，我们密谋了很久的，大寿星？”老张拍拍杜明的肩，力道之大让杜明差点倒在地上，就是这被拍到弯腰的动作，两滴豆大的眼泪顺势掉落在地，无人注意
再抬头，杜明脸上已是真心实意的笑
“谢谢大家，特别特别感谢”
杜明不太会表达，干脆深深鞠了一躬
“不过我居然就这么奔三了，感觉一下子老了不少”
“不说这些，你福气好，今天三位大厨，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十二少把杜明摁到座位上，紧挨着陈洛军
四仔和龙卷风端出蛋糕摆在桌上，那是个简单的白色奶油蛋糕，上面字母和装饰小花歪歪扭扭，整个蛋糕能用笨拙来形容，不难看出是这几人亲手做的
对着这么个丑萌丑萌的蛋糕，杜明却想哭
“点蜡烛许愿！”鱼蛋妹小跑过来，手上多了一盒五颜六色的蜡烛
等信一插上蜡烛点好火时，热闹的天台终于安静下来，大家看着杜明，此刻无风，几个火苗安安稳稳的立在蜡烛顶端
杜明憋住眼泪，很配合的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从未如此虔诚过
能走到今日，自己已无其他奢求，只愿他爱的人们能够平安顺遂，就像今日这般幸福下去
杜明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听取一片鼓掌声
送礼物的环节也被他们安排上，鱼蛋妹送他一对耳钉，蝴蝶样式，应当是燕芬姐挑的，燕芬姐拿出一件皮衣，夸他穿这个肯定靓，阿七送了他一把自己亲手磨的好刀，十二少提了一壶价格不菲的好酒，龙卷风给他一套茶具，四仔送了他不少跌打损伤的药酒，都是他自己亲手熬的，信一神秘兮兮的掏出了一个黑盒子，杜明接过来打开，发现是自己在两年前战斗中丢掉的指虎
“是老张捡回来的，我去找师傅给你修好了哦”
杜明心里感激不尽，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陈洛军和张哥一起向他递出一个盒子，杜明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两个布袋，一个崭新，上面绣着一朵长寿花，手法笨拙，另一个还有些血迹未洗干净，陈旧破烂，上面为数不多的红色针线也散的差不多了
“这是……”
“你原来那个洗不干净，破的不能用了，我就和洛军一起给你做了一个，我俩手笨眼拙，看不出来你布袋上原来绣的什么，就给你绣了朵长寿花，不介意吧？”
张哥一身肌肉，笑容却十分憨厚，他和陈洛军一起干针线活，真是为难他俩，陈洛军抬手挠挠脸，期待的看着杜明
杜明看着手上布袋，噗嗤一声笑了，笑过之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好巧，我原先布袋上所绣，也是一朵长寿花”
“都这么晚了，天都黑了，把那个带电池的灯绑电线上打开吧”
大家喝酒吃菜热闹的很，天黑下来，城寨上方的星星清晰可见
酒瓶在天台扔了一地，十二少和信一率先喝醉，就地唱起K来，阿七竟也醉了八分，站起来就要舞刀给大家看，老张酒量过人，帮四仔一起管住这喝醉的三人，燕芬笑着看这一切，不时给鱼蛋妹夹菜，龙卷风没带墨镜，眉眼间多了不少慈祥
好不热闹
因为身体原因龙卷风和杜明被一众人盯着，不许抽烟，酒也只能能喝一小杯
“生日快乐”挨着杜明坐的陈洛军突然十分郑重，杜明道了谢，看出陈洛军难得犹豫，于是趁着大家摆灯的功夫，主动开口：“想说什么？”
“因为我，城寨才遇上这么多事，你和龙哥才变成这样，我真的很抱歉”
看样子，这么几句话当是折磨陈洛军很久了
杜明狡黠的看着一旁被四仔强制以茶代酒的龙卷风，压低声音悄悄说
“不怪你，有些事呀，天注定”
陈洛军愣了一下，总觉得这话龙哥也对他说过
杜明看着陈洛军反应，像是被逗到了，低笑半天，灯在这时恰巧亮起，白花花的灯光却照的杜明的笑脸越发动人，不是弯弯的狡黠狐狸眼，而是笑意盎然的细长双眼，杜明偷偷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趁四仔不注意一口干了，随后笑着对陈洛军说：
“逗你呢，我才不信命，从来不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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