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家庄这日愈发热闹，昨夜杨过一人力挫来闹事的蒙古鞑子，群雄便好奇起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豪杰是从何而来，师从何人，竟从未在江湖上见过。问及与他相熟些的洪七公、郭靖等人，竟也不知他是何身份。

众人有心相问，但寻遍陆家庄，却不见杨过其人，连跟随的随从也不知去向，于是更加好奇起来。可不见了人，群雄也是无法，只能大感遗憾，心中却对这深藏功与名的少年越发敬佩不已。

群雄最终还是推举了郭靖为副盟主，洪七公虽挂了盟主之名，但确实不耐烦管事，副盟主又是自家徒儿，于是大手一挥将所有事交给了郭靖，自家又潇潇洒洒的云游去了。

对于突然离去的杨过，黄蓉心里其实有些猜测，本想第二日试探他，却没料到人一早就走了。郭靖因想要寻他打听杨过下落而不成，更是心下郁郁。郭芙心大，虽觉得有些突然，对他的不告而别颇有微词，但想着江湖之人，这般来去自如才是常理，于是又自己释然了。

杨过倒也是故意躲着了，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打狗棒法之事，那夜说的又太多，怕被精明的郭伯母套出什么来，便想着先避开。万没料到黄蓉原本只以为他与杨过交情匪浅，精通打狗棒法也真是天赋异禀，那夜只是为杨过打抱不平才故意出言恐吓她家傻哥哥和全真教几人，但他第二日却躲了，这就叫黄蓉不得不再深思，反倒怀疑起他是不是杨过本人了。倒是杨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而黄蓉歪打正着了。

杨过送吴纲几人离了大胜关后并未回转，寻着金轮法王的踪迹而去，不料还未遇上金轮法王，却先遇上意想不到的故人。

杨过信马由缰至一处山坳，见山坳平地处几个眼熟的人影，不由勒马驻足，下意识的藏身到一棵大树后。

杨过见那几人，分别是前些日出现在大胜关的全真教四人与一身白衣的小龙女，五人分了两拨互相对歭。让人意外的是尹志平护在一脸淡漠冰冷的小龙女面前，举剑对着自己师门的师长。

孙不二满面寒霜，又痛惜懊悔的对尹志平道：“志平，你是三代弟子首徒，我们与你师父对你寄予厚望，你万不可因这一个女子行差踏错啊！”

郝大通怒目圆睁，骂道：“志平，你若继续执迷不悟，非要护着这个妖女，我连你也不放过！”

尹志平被二位师叔逼迫，虽内心恐惧，却仍护在小龙女身前，哀求道：“郝师叔、孙师叔，龙姑娘并非妖女，她只是不知世事，她也并未做什么，全是我一人的错，师叔要怪就怪我吧。只要二位师叔放过他，志平自会跟随师叔们回教受罚，绝不逃避。”

赵志敬面上一片讥讽，听孙不二言说尹志平是三代首徒，心中更是嫉恨，讽道：“尹师弟，你所说的不知世事的龙姑娘，却指使她的婆子前来我教盗取秘籍，不成之后又试图带走我教弟子，最后二人还打上我全真教，令郝师叔等人受伤，让我全真教蒙羞，这也叫什么事都没做过吗？”

原本听尹志平所言情绪有所缓解的郝大通孙不二二人，听到赵志敬之言，又立刻愤怒起来，连原本因对尹志平惋惜的而有所宽容的孙不二都收起了惋惜之心。

“不是的，孙婆婆之事龙姑娘并不知情，是因为孙婆婆受伤，龙姑娘才找上全真教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尹志平摇头解释，苦苦哀求。

小龙女听他们提起孙婆婆，原本平静淡漠的脸上也现出愤恨，她冷声道：“你让开，他们打死孙婆婆，我定不会放过他们！要打便打，我不怕他们！”

杨过在树后听闻孙婆婆已死，心下凄然，暗道：听他们之言，孙婆婆是去偷全真秘籍时身死，她何故去偷那秘籍？怕是为了姑姑，想来姑姑这一世也悟到了玉女心经真正的使法。他顿了顿，暗叹一声：原来没有我，孙婆婆也还是要死在全真教手上，姑姑还是与全真教结了仇也下了山，难道命运便无可转圜吗？那我重生而来又有何意思？我所做的这一切就真的改变了什么吗？难道终究逃不过襄阳城破的命运么？

他兀自想着，心中不由彷徨起来，越发凄然愁苦。这片刻，那边小龙女已推开尹志平与郝大通等人战在一处，杨过连忙回神，心道：姑姑虽然与我两清，这一世也无牵扯，可她上一世到底教养我长大，于我有恩，我断不能见她在此被全真教的人伤害。想罢待要细看战局，趁机将人带走，却见那边被小龙女推到一边的尹志平突然爆起冲入战局，一剑隔开几人，随后拉住小龙女便飞身而退，口中大喝：“二位师叔，志平有罪，待我安置好龙姑娘便回教请罪，还请二位师叔今日放过我们。”说完已带着小龙女远远离开。

郝大通正气怒难当，提气要追，却被孙不二拦下，“郝师兄，到底古墓派祖师与我派祖师交情匪浅，咱们又毗邻而居，今日便就此作罢，志平之事，咱们还是回报丘师兄之后再说罢。”又道：”那孙婆婆虽是咎由自取，但到底她已经死了，咱们再揪着不放，也有失我全真教的身份。”

郝大通听她提及孙婆婆之死，长叹一声：”师妹说的是。”他想起自己当日只是为了夺回被盗的秘籍，却失手将人打死，到底心中有愧，便依言不再去追。

赵志敬自然不想这么放过尹志平二人，但两位师叔都已发话，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跟着一同回去。

杨过等三人都走远之后，才从树后走出，低头沉思一阵之后，才再次上马而去。

这一日，杨过寻着金轮法王等人的踪迹追至一处大镇，正中午，便寻了一处酒楼用饭。刚到二楼坐下，便见楼下闹哄哄的一片，数个非中原装扮的大汉挤挤攘攘的涌进酒楼大门。

此处虽是宋国境内，但蒙古国近年来越发强势，不少外族之人涌进宋地，百姓不敢与其争锋，只能敬而远之，不少在酒楼用饭的人看见进来的这一群人，纷纷起坐离开。

酒楼老板也知来人不是善茬，见客人逃走，念及大家都是宋民，便也不去追讨饭钱，只亲自陪着笑脸接待进来的一群人。

待一群人进楼，方看见几名大汉中间围着一名美艳少妇，妇人容貌姝丽，身上却似乎有疾，面色苍白，神色疲乏。

坐在楼上的杨过将下方瞧得一清二楚，待看清被围在中间的妇人时，心中一惊：怎会是郭伯母，她怎会被金轮法王等人捉住？为何无人传信给我？

杨过却是不知，他所带来的人，大部分随吴纲押送霍都回了兴元府，余下之人被他安排在郭家周围，护着郭家之人。只是黄蓉郭靖武功高强，他们不敢靠的太近，黄蓉当日只是送客出城，便无人跟着她。便是这一疏忽，黄蓉失踪的消息便晚了半日才叫人知晓。

杨过身边无人，他又专挑山野小道而行，纵是训练有素的鹰隼要寻他也需得一些时日，这才叫他都遇上黄蓉了也还未收到信来。

霍都贵为蒙古王子，金轮法王虽被蒙古尊为国师，将霍都弄丢也算一条大罪。因蒙古中有人认出杨过目前身份，不知霍都究竟是被他擒去，还是被当日陆家庄的人带走了，因此暗中叫人守在大胜关外准备借机打探消息。

也是黄蓉不巧，她本因此次怀孕后便一直身体不适，力有不逮，那日不过是送客而已，便没叫人跟着。被人围堵之时，为了不伤及腹中孩儿，这才叫人轻易拿住。黄蓉也是被金轮法王等人询问才知霍都失踪，她不知杨过身份，便也未往他身上想。但金轮法王等人却料到霍都已落到杨过手上，自己带着的这些人手怕是夺不回人，便想了个将功折罪的法子，准备去劝降全真教，扰乱中原武林。

杨过看见黄蓉此时的情形，倏然念及上一世似乎也有相似的场景，前几日被自己压下去的凄惶想法突然卷土重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此时却容不得他凄然彷徨，金轮法王等人已踏上楼梯上楼来，杨过自知无法避过，也不准备避让，便安然坐在原处。

金轮法王甫一上楼，便见整个二楼空空荡荡，只有窗边的桌子上正坐着个少年人。那人身形瘦削，桌上只有一壶凉茶，右手边放着一截白布包裹着的东西，见他们上来，不闪不避的望过来。

金轮法王见他脸上面具，猛然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穆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杨过亦是轻笑：“国师亦是让在下好找。”

“哼！”金轮法王冷喝，“你不在你的兴元府好好待着，却来大胜关坏我的事，今日你若将霍都还来，佛爷倒能饶你一命，若是冥顽不灵，便叫你有来无回。”

黄蓉听金轮法王道破杨过身份，她本就对他身份生疑，于是将他仔细打量，见少年端坐窗边，就算因面具挡住了容貌，瞧来依旧气度矜贵，虽在简陋的酒楼之上，却仿若高坐明堂。这不由让她想起一位并不怎么想要想起来的故人，眉头不自知的皱起，目光也沉下来。

杨过敏锐的察觉到黄蓉情绪的变化，却不知她是为何，只当她是对自己身份起疑，便也不管。只对金轮法王道：“可巧了，在下竟与国师有一样的想法。国师不好好的在蒙古待着，非要来我大宋境内胡作非为，挑拨离间，国师若乖乖束手就擒，在下也能以礼相待，若是不识好歹，在下也只能勉为其难留下诸位了。”

“小子狂妄！想要留下我等，便来问问我的金轮吧！”金轮法王被杨过轻佻的语气激怒，伸手从袍子下掏出一只金轮，刹那间金轮自他手中旋起，疾射向杨过。

杨过虽表现得一派镇定自若，瞧他不起，心中却不敢有丝毫轻视，见他金轮飞来，立即侧身以绝顶轻功避过。

金轮一击不成，旋转着飞回金轮法王手中。二楼道地势狭小，并不适合长枪施展，杨过便也不使手中枪。躲避之中见蒙古武士那边有人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于是引着金轮法王往那人近前而去。

金轮法王舞动轮子追着杨过，他嫌酒楼上桌椅太多，施展不开手脚，一面舞轮，一面飞脚将桌椅踢开。

杨过见蒙古武士避开二人打斗，黄蓉亦趁乱靠近窗边，那配剑的人也正巧在黄蓉身边，心下大喜。

他猛然飞身而起，右手向金轮法王掷出手中短枪，趁他躲避的短暂间隙旋身如大鹏展翅扑向窗边。一掌拍在那人胸口，左手顺势抽出他腰间长剑撂倒近前数人。

“黄帮主快走。”他只一言未完便觉身后劲风袭来，霎时转身以剑相抵，剑身撞上金轮法王旋动的金轮，响起一片金铁相交之声，相接处更是闪动出一片火星。

黄蓉未做丝毫犹豫从窗口翻身而下，杨过挡开金轮，后退至窗边，余光见黄蓉安然落地，心中一松，大喝：“骑马快走！”

黄蓉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窗口，却不再见杨过身影，听他之言向酒楼前拴马之处看去，便见一匹眼熟的丑马，立即飞身奔去，上马便走。她心知自己如今动不得武，留下只会成为杨过的掣肘，只有她先行离去，找到靖哥哥回来相救才是上上策。

可就算她不动武，马背上猛烈的颠簸依旧让她腹中一阵一阵的疼痛，她却不敢停下，一手紧拽缰绳，一手死死按在腹部，脸上已是惨白一片，冷汗浸湿全身。她甚至感觉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心中恐慌却死死咬住嘴唇，就在她觉得绝望之时，猛然听到天空中传来熟悉的鸣叫。

黄蓉心下一喜，勒马急停，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黄蓉险些被甩下马背。好在丑马并非一般凡马，双蹄立时落地，平稳的停在原地。

黄蓉不及稳下身子便纵声清啸，双雕闻及熟悉的呼唤，立刻从天空落下。不过片刻，便听前方马蹄声疾驰而来。

“蓉儿！”郭靖远远的纵马而来，将身后一干人等远远甩开。只见黄蓉孤身坐在马上，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面无血色，摇摇欲坠，郭靖肝胆俱裂，不等马儿跑近已从马上起身，一脚蹬在马背上借力往黄蓉飞去，竟是比疾驰的马儿还要快上许多。

“蓉儿……”郭靖颤抖着手将黄蓉从马背上抱下，见她裙摆处隐有血迹，一双虎目通红快要落下泪来，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黄蓉紧紧抓住郭靖抱她的手，急声道：“快！靖哥哥，快去救穆少侠，他为了救我被金轮法王等人围在前面镇子里的酒楼里，你快去就他！”

“可是，蓉儿……”郭靖见黄蓉面无人色，心下惶恐不安，一时不敢舍她而去。

黄蓉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一抹笑，“靖哥哥，我没事，你难道不信蓉儿么？”

郭靖心中也不放心杨过，听黄蓉如此说，便稍稍放心，点头道：“靖哥哥自然是信蓉儿的，蓉儿你在此处不要离开，芙儿她们就在后面，我先去救了穆少侠就马上赶回来，蓉儿你要等我。”

黄蓉温声道：“嗯，蓉儿等着靖哥哥。”

郭靖深深的看了一眼黄蓉，而后不再犹豫，迅速翻身上马向黄蓉来时的方向而去。

黄蓉是在郭芙一声“妈妈”的哭喊里失去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