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

几天后，林相柳依旧没给我安排病人，我将香料研磨后放进密封袋内，随后来到他的办公室内。

“林院长，什么时候给我安排病人？”我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林相柳问。

林相柳站起身来到我跟前，他的脸色不太好:“……前几个病人都因为你的治疗得到了一定的帮助，但我还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只是单纯的睡一觉？”

我抬着头看他:“……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信不信的，你都得告诉我。”林相柳说。

我知道，如果向他隐瞒我可能会丢掉这次研究的机会:“我有一种能够通过他人记忆创造梦境的能力，只要点上结香花的香就能唤醒这种能力，我也就能通过梦境了解病人情况，同时修改梦境内容，让病人做个好梦。”

林相柳挑眉看我:“既然有窥探他人记忆的能力，你为什么不去做警察？反而做起了心理学教授？”

我有些无语:“……办案都是靠证据，我就算看到了犯人的记忆哪怕说对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更不可能拿这种荒谬的话语作为开庭证据。”

林相柳耸了耸肩:“也是，进来吧，正好有个病人要你帮忙。”

我很快跟了上去，林相柳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说:“这里面是病人的身份信息，下午我带你去见他。”

我接过文件夹，翻看了一会儿，问:“……陈彭，91岁，创伤性应激障碍？”

“嗯，他是一位老兵。”林相柳平淡地回应我。

我应了一声转头就要走，突然林相柳拉了我一把，一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几段记忆，记忆中“我”被扔在下着暴雨的大街上，画面一转又看到“我”被绑在一张病床上，画面再次转变为“我”愤怒地将房间的东西打碎。我很快松开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林相柳一脸懵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林相柳问。

我晃了晃脑袋，随后又看向自己的手，结香花的粉末粘在我的手上，应该是刚才研磨香料的时候粘上去的，看来我刚才看到了林相柳的记忆。

“……没事，你拉我干嘛？”我问。

林相柳回过神:“没什么，就我门口有一处台阶，你刚才差点踩空。”

我低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台阶，随后又抬头看他:“啊，谢谢。”说完我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来到楼下，苏静正站在问诊室门口。

“站在这儿干嘛呢？”我走上前问。

苏静回过神:“等你啊，给我说说今天又有什么活了？”

“喏，自己看吧。”我将文件夹拿给她。

苏静翻看起来，说:“这……哎！”

我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这病人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不是。”苏静摇了摇头，“其实来我们这儿的老人大多都是被子女安排在这儿安度晚年的，他们压根没想着治好老人，只想着怎么摆脱。”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事儿，咱们也说不准，安心办事吧。”

想起刚刚看到的记忆，我又问:“你知道林院长的事吗？”

苏静愣了一下:“什么？”

“……他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我试探性的问。

苏静想了想，说:“他啊，我只听说他开这家收容所纯属是为了救助那些因为暴力受到伤害的人，很多人问他原因他只说他不想看到有人和他一样，被当作‘怪物’。”

“聊什么呢？”李璟来到我们身旁。

苏静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来的正好！诶，你知不知道林院长的事啊？”

李璟疼得弯了一下腰:“嘶……林院长？他怎么了？”

“林院长以前是不是也有过创伤啊？”苏静问。

李璟想了一下，说:“我只知道他挺喜欢自己一个人站在高处盯着院子发呆，每次送走一位病人他都会笑出来，程鹰老师说过很多次，那种笑容很难捕捉到，她也问过，但林院长每次都说是她看错了。”

“罗教授。”林相柳走下楼。

李璟和苏静很快离开了这里，我转过身去看他。

“走吧，去见病人。”林相柳来到我跟前。

我点点头很快跟了上去。

来到院内，林相柳将我带到了一处长椅的位置旁，长椅上坐着一位老人，看来他就是陈彭，他拄着拐杖，腿上装着义肢，脸上也有着若有似无的伤疤，都是些旧伤不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

“你好，我是来这里帮忙的心理教授，罗梦墨。”我笑着打招呼。

陈彭抬起头看我，笑着说:“哎呀，我这病都是以前的老毛病了，治不好咯！真是麻烦你们了。”

林相柳在他身旁坐下:“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康复后您就能和您的家人团聚了。”

“哈哈哈……”陈彭笑起来，“他们呀都忙着挣钱养家呢，哪儿有功夫搭理我这个老头啊？我只是他们的累赘而已，在这儿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缺。”

突然，一楼的一位护工推着的车倒了，声音大的将我和林相柳都不禁吓了一跳，几个护工很快上前帮忙把推车上的东西收拾起来，等我再一转头，只见陈彭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嘴里喊着:“敌军！敌军！他们的炮弹要掉下来了！快趴下！”

拐杖掉在地上，周围的护工和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幕，林相柳将他扶起，坐回长椅上，此时的陈彭却一改刚才的面容，面色沉重，浑身颤抖着，慌张地环顾四周。

我蹲下身，说:“您要不和我去屋里吧，那里安全些。”

林相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只见陈彭迅速抓紧我的手，说:“姑娘，快跑！快躲起来！”

我扶着他尽快将他带回病房内。

林相柳跟上我们俩，病房内，我佯装躲避的动作检查了一遍门窗后，说:“这里已经安全了，您休息一会儿吧。”

陈彭这才将信将疑的躺回床上，我从衣兜里拿出一小袋香料，上门口借了一个铁盘，随后又从林相柳那儿顺了一个打火机，将香料点上后，陈彭很快睡了过去。

我看向一旁的林相柳:“……你就坐在旁边，别出声也别动我。”

随后我握住陈彭的手，趴在床沿上闭上眼睛。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吓傻了，眼前的记忆全是炮火的画面，但为了治疗也只能拼一把了。我很快探了进去。

“我”抱着枪躲在弹坑里，泥土飞溅在我的脸上，前方传来枪击声和炮响，“我”装好子弹后立刻朝着远处的敌人射击，子弹很快耗尽，冲锋号响起，“我”同身旁的人一起冲了上去。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低下头去，那是一颗地雷，“我”看了一眼周围，确认身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后，一咬牙直接松开了脚，“我”直接被炸飞了出去，身上传来灼热感，血液布满了“我”的脸，“我”整个人趴在地上，刚想起身“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左腿已经被炸没了，“我”咬着牙往前爬着，远处却早已经尸横遍野，枪声渐渐消失，“我”无助地趴在地上。

“快来！陈彭在这儿！”几个人从前方的阵地跑了回来，“我”知道他们这是成功了。

他们将“我”扶起，“我”这才看清自己的腿成了什么样子，肌肉和骨头整个暴露在外，手上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炸伤和烧伤。

我退了出来，强忍着不适感，我挥了挥手合理修改了这段梦境，一旁的蜡烛也没有了不稳定的趋势，随后我又看了一眼其他记忆。

“不能再进去了，这种记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愈的。”我自说自话道。

我吹灭了一旁的蜡烛，睁开眼睛后，我直接和坐在另一侧床沿的林相柳来了个眼对眼，我立刻吓得往后仰:“我靠！你干嘛？”

林相柳将眼神移开，站起身:“看到什么了？”

“……这些记忆根本不能碰，除了加深创伤外没有任何好处。”我解释道。

林相柳看了一眼睡得很舒服的陈彭说:“但至少他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让他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刺激。”

“其实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他刚来这儿的时候就得了癌症，但他不想让子女难过，于是承认了自己的病症打算在这里结束生命。”林相柳说，“所以既然你有改变梦境的能力，那就在最后一天给他一个美梦让他不要带着痛苦的离开。”

我嘴巴微张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别那么惊讶，这种事我见多了。”林相柳的神情黯淡了一些。

我站起身，和林相柳一起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我和他透过防护栏看着院内的病人。

“其实有些创伤就算愈合了，那些伤疤依旧会残留在心里。”林相柳说，“对了，托你的福，江湄明天就要离开了，他已经痊愈，他很想让你去送送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看着林相柳的背影，实在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