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离开的时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以来我看到了太多隐藏在暗处的暴力,研究报告也写的差不多了。
“罗教授,这是今天病人的资料。”林相柳将文件夹放在我办公桌上说。
我拿起翻开来:“精神分裂……病因不明。”
“嗯,这次你不用做心理干预,只要找出病因就行。”林相柳简单说。
我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样子没好气道:“说得容易,精神分裂的症状伴随着幻听幻视,根本不可能让患者安静地睡着。”
林相柳转头看我:“所以,要用强制性的手段。”
“你想用镇定剂让她睡着?让我趁机进去她的梦境?”我推测道。
林相柳没有回答,但露出了一种默认的表情。
见我开始收拾香炉内的香灰时他这才开口:“这个病人只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而已。”
我将香灰压至香炉底部,随后撒上新的香料,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找到这位病人的病因后,你要去见另一位比她更棘手的患者。”林相柳伸手抓起我香炉的盖子,随后帮我盖上,“那是一位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的病人。”
我将手放在香炉盖子上,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他:“你是说……多重人格障碍?”
林相柳点头:“星影市的精神科给我打了电话,明天那位病人就会被送到这里,而且那位患者的其中一个人格……杀了人。”
我想了想,一时间忘了把手收回来,林相柳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我手上。我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但我不想计较这种东西。
“……病人说的话可不能全信。”
说完,我迅速将手抽回,林相柳的手因为惯性砸在了桌面上:“林院长,你觉得一位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的患者自述能信多少?你怎么知道他们所说的话不是哪个人格在隐瞒呢?”
林相柳揉了揉手掌:“所以我才要你用能力去她的记忆中看一看。”
我挑了挑眉,将东西收好,说:“先把今天的病人的病因找到再说吧。”
林相柳盯着我有些出神,我很快伸手收着劲拍了一下他的脸:“嘿!想什么呢?”
林相柳回过神摸了摸隐隐发痛的脸颊:“……没事,病人在四楼,我带你过去。”
片刻,我们俩来到四楼的病房内。
病人刚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了过去,我看了一眼病房,墙上有隐约的血痕,很显然是发病时因为受不了幻听和幻视带来的痛苦通过抓墙的疼痛感来减缓症状。
我将香料点燃后看了一眼林相柳。
随后我们俩各抓住患者的一只手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记忆片段纷纷发出一些细碎的低语声,我看了一眼林相柳:“这怎么查?”
林相柳耸了耸肩:“只有在进入记忆片段时主观地去忽略患者的幻视和幻听,分辨真正的记忆内容。”
“要不你来?”我问。
林相柳显然被我的反应惊到了:“这次不逞强了?”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银针:“就算有银针能让我清醒过来,但在精神分裂的患者眼中肉体的折磨并不能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林相柳将我拿着银针的手按了下去,说:“你是你,不是患者,而且吸收这类患者的梦魇会加大你的认知不清晰。”
我往后退了两步,将银针收起:“我在这儿等着,你去吧。”
林相柳做了个深呼吸很快探入记忆片段中。
这次我在外面看到了记忆片段的内容,患者很显然遭受过长期虐待,但并不是社会中常见的虐待,她所处的位置更像是一间暗房,周围布置得很温馨,桌上的设备都是和直播相关的。她曾经是一名网红。
主视角内患者一遍遍地做着令人不适的动作,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人进来对她进行虐待。
我不想再看下去于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蹲下身。
周围细碎的声音更多了,我尽力去把自己的感知找回来不被这些东西影响。
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可以了。”
我睁开眼睛,站起身:“你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长期的虐待和高压状态下让她的中枢多巴胺系统受损,除了定期的激素注射外还需要结合其他药物治疗,但让她吃药是所有护工最头疼的时刻,所以急不得,还是得经过长期观察才行。”林相柳解释道。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如果用重复经颅磁刺激呢?”
林相柳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良久,说:“……虽然效果很快,但副作用的后果她一个24岁的姑娘不一定受得住。”
“所以你想试着保守治疗?”我试探道。
林相柳点头默认。
“再看看吧,如果保守治疗的效果不好再考虑重复经颅磁刺激。”
我将梦境修改,吹灭烛火后我和林相柳也睁开了眼睛。
“但愿她能好好睡一觉吧。”我看着眼前的患者说。
林相柳看了我一眼,说:“所以,你准备好去见明天的那位患有人格分裂障碍的患者了吗?”
我转头看他:“又要去六楼诊室?”
林相柳摇头:“不,这次要去负一层,那里有一个全封闭的空间,能隔绝外部干扰。”
“你担心患者的副人格伤害其他人?”我问。
“这我倒是无所谓。”林相柳一脸淡漠地说,“我更怕她的人格没办法一一出来。我之前碰过她,但那个时候是她的副人格,她的脑海中只有专属于现存人格的记忆,每种人格的记忆大多是分层的,就算咱俩进入了她的记忆片段也不一定能找出其他人格的全部记忆。”
“好,听你的。”
次日早上我和林相柳来到负一层。
这里除了药物的检验室外,正中间是一个全玻璃的空间,里面有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椅子,我看出来那是给特殊患者准备的空间。
林相柳输入了一串密码后这个空间的门很快被打开,我站在这个全玻璃的空间内,良久,患者被带了进来。
她的身上被仪器束缚着,进入空间后她害怕的环顾四周,林相柳将她身上的东西拿开,这姑娘很快推开林相柳拼命地敲打着特制的玻璃门,大喊着要外面的护工救她。
“莫小姐,请您冷静一点。”我提醒道。
莫灵听到了我的声音后心情有所缓和,我拍了拍沙发,说:“坐会儿吧,咱们聊聊。”
莫灵将信将疑地坐下,问:“……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
我愣了一下,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症状就好像记忆停留在了被确证之前:“您之前在哪儿?”
“我本来在制陶的工作室里,你们却把我绑到了这儿来,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要抓我?”莫灵着急地问。
林相柳凑到我耳边:“这不是她的主人格。”
“我知道,我来之前问过程鹰,程鹰说她从早上过来的时候说过自己叫莫灵。”我很快回应。
林相柳有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莫灵,这里很安全,你不用那么警惕。”我盯着莫灵的眼睛说。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要杀了我?”莫灵说到一半小声嘀咕,“就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我抓到字眼,“谁?”
莫灵打量了我们俩一会儿,说:“他是钟涟的第三个人格,我负责钟涟的正常工作,那个叫樊笙的,负责钟涟的社交场合,我们分工明确,互不打扰,只是在某次主导者成了我的时候我看到……我的眼前是两具尸体……他们……他们……”
说着说着莫灵的神态开始产生了变化,渐渐地莫灵的表情冷静下来,她站起身打量了一会儿周围,之后又看了看我和林相柳。
“……樊笙?”我试着喊她。
钟涟转头看我:“嗯,不好意思,莫灵受到的打击有些大,我叫樊笙,日常协助钟涟处理社交场合。”
“你是……男性?”我又问。
“是的,钟涟的社交场合大多在工作场所。”说到这里樊笙不满地咬了咬牙,“当出现骚扰场景的时候出于自我保护我会出来帮助她,只是……每次都会被抓去派出所就是了。”
林相柳有些无奈,问:“那要怎样才能让钟涟自己出来?”
“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所以在这里她很难出来。”樊笙无奈地摊开手,“她喜欢花香和果香,如果你们有条件的话可以用一些香水或者香料让她出来。”
“……那你知道莫灵经历了什么吗?”我问。
樊笙的眼神暗了一些:“估计是那个家伙在捣鬼,他控制了钟涟的身体杀人,只是我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景或者刺激会产生第四个人格。”
“你好像对这种地方见怪不怪啊?”我好奇道。
樊笙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办法啊,每次做精神鉴定分析的都是我,莫灵无法待在有压迫感的地方,钟涟则没什么安全感甚至自己主观上就不想出来,至于第四位,我觉得他不会想自投罗网的。”
我拿出香炉和香料,说:“你坐下吧,我试着用香料让钟涟出来。”
樊笙很快坐回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香料的味道渐渐在这个空间内弥漫开来,林相柳甚至下意识捂了捂鼻子。
这回患者渐渐睁开眼睛,林相柳也在这时将这个空间的通风系统打开,香料的味道淡了一些,钟涟却开始干呕起来,我很快起身给她拍背,让她舒服一些。
“……这是哪儿?”钟涟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这里是收容所,你很安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安慰道。
钟涟很快转头,警惕地盯着林相柳。
林相柳举起双手:“我不会碰你的,我就站在这儿。”
“我杀了人……我是个杀人犯……”钟涟自责地哭了起来。
“你……记得?”我有些不解。
钟涟点点头:“我的病已经治了将近两年,他们的一些记忆我多少会有点映象,而且他们也会和我有沟通。只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多出来一个这么可怕的人格……”
“你想先睡一会儿吗?”我问。
钟涟回过神来:“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安顿好钟涟的情绪后我重新选择香料,点燃后我握住了钟涟的手闭上了眼睛。
记忆片段都是断断续续的有的甚至都快变成雾气散去,我迅速找到了几个关键的记忆。
第一个片段内,这是一间美术教室,“我”忐忑地坐在椅子上身旁是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说:“钟涟啊,这个地方不是这么弄的,这个型应该这样塑造才对,这样烧出来的陶器才好看……”,“我”忍着不适站起身,走进卫生间后“我”的身体出现了一分钟左右的停顿,良久,这段记忆自行断开。
我被强行退了出来。
第二个片段,“我”正收拾着陶瓷店内的垃圾,突然一个女人冲了进来,她迅速上前给了我一巴掌,“我”从她的言语中听出她是不满“我”教她丈夫做陶器,还说“我”手脚不干净,正当我想解释,女人已经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她想杀了“我”。在“我”快昏迷时记忆再次断开。
我又一次被迫退出记忆。
第三个片段很短,我深吸一口气探了进去。
睁开眼,“我”走在街道上,街上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回到陶瓷店后,“我”走进卫生间,这才看清身上和脸上的血迹……“我”刚刚杀了人。记忆再次断开。
这回退出我想起了什么,修改了梦境后我吹灭了烛火。
睁开眼睛后,只见钟涟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钟涟的语气冷了很多,还带着些许的痞气?
我往后退了两步,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巫覃。”
“是你杀了试图杀害钟涟的女人和她的丈夫?”我问。
巫覃翘着腿,一只手撑在沙发上:“是,如果不杀,钟涟就会死。”
“可樊笙也可以阻止那个女人啊。”
“呵”,巫覃不屑道,“那些警察办事太慢了,而且等着案子敲定的期间,谁知道钟涟会经历什么。不过我最近倒是交了个新朋友。”
林相柳走上前:“谁?”
“他是个小屁孩,不过他可以掩护我在杀人后骗过警察的精神鉴定测试。”巫覃用一种异常轻松的语气说道。
“……第五个副人格?”我心里一惊。
巫覃打了个响指:“没错,可惜你们是找不到他的,他可以轻松的和其他副人格融为一体,你们不可能找到他。”
林相柳走上前抓住巫覃的胳膊,他在制造梦魇以此来刺激巫覃,巫覃奋力挣扎着,良久林相柳松开,问:“他就在这儿,对吗?”
巫覃愤怒地站起身掐住林相柳的脖子,我迅速给了巫覃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巫覃刚刚带着痞气的表情渐渐消失,钟涟的身体停顿了几秒后坐在地上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和林相柳。
“我叫章萧翼,是巫覃哥哥的朋友。”
我看了一眼林相柳,林相柳走上前蹲下身,说:“不想看到自己害怕的东西就好好说话。”
章萧翼明显被吓到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我说了不算。”我往后退了退。
“巫覃哥哥说让我帮助钟涟姐姐不受伤害,钟涟姐姐很喜欢让我在她和朋友玩的时候和她一起出来。”章萧翼笑着说。
“那你能保证不让巫覃哥哥用钟涟姐姐的身体伤害别人吗?”我问。
章萧翼的表情顿了顿,我知道他在和巫覃这个副人格讨论,良久,章萧翼点了点头:“巫覃哥哥说好,但如果有人还是想伤害钟姐姐的话他还是会出来的。”
我如释重负地看了一眼林相柳。
“我已经联系了程鹰,过两个小时后会让她去接受重复经颅磁刺激。”林相柳看着我说。
在交谈期间,莫灵这个人格又回来了。
“你们……谈的怎么样?抱歉……那段记忆不小心让樊笙出来了。”莫灵自责道。
“没关系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会儿我们会带你去进行重复经颅磁刺激,你现在先去吃药,两个小时后会有护士带你过去的。”
林相柳将玻璃门打开,李璟很快带着莫灵离开。
离开负一层后,我盯着院内活动的病人,问林相柳:“你说她以后能正常生活吗?”
林相柳双手放进衣兜,说:“多重人格障碍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治疗过程很漫长,但从她的状态来看,在前期治疗的阶段她的病情应该有所缓解,虽然在后期的康复治疗阶段她很可能要在监狱里度过,但至少她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每个人格,这是个不错的消息,只要她的治疗状态是积极的那就足够了。至于未来的路就得看她自己怎么把握了。”
沉默良久,林相柳又问:“饿吗?”
我看了一眼食堂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食堂才关门。”
“走吧。”林相柳说着就往食堂走。
我跟上他的步子,调侃道:“想让我陪你吃饭啊?”
林相柳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关心员工健康而已。”
“哦?”我来了劲,“把手放在员工手上也是关心健康这么简单吗?”
林相柳不说话了,但他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