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5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严浩翔跟在贺峻霖身后穿过长廊，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心血管内科"的指示牌下微微颤抖。

603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虚弱的咳嗽声。贺峻霖的脚步突然变得急促，却在推门前一秒僵住了手。

"怎么了？"严浩翔低声问。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推开门："妈，我来了。"

病床上的贺母比结婚典礼时瘦了一圈，手腕上连着监护仪。看到严浩翔，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浩翔也来了？"

"阿姨别动。"严浩翔快步上前扶住她，"您躺着就好。"

贺峻霖已经熟练地摇起床头，垫好靠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严浩翔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七八个药瓶，其中一个标着"地高辛"——他昨晚刚在心脏药物百科里见过。

"霖霖，你又瘦了。"贺母抚上儿子的脸，"工作很忙？"

贺峻霖握住母亲的手："不忙。您按时吃药了吗？"

严浩翔默默退出病房，给母子俩留出空间。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值班护士正整理病历。

"603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您是她...？"

"女婿。"

"贺阿姨是老病号了。"护士翻看病历，"这次是心衰早期症状，需要调整用药方案。"她压低声音，"多亏她儿子每周都带她来复查，发现得早。"

严浩翔皱眉："每周？"

"对啊，每周三下午。"护士指着日历，"雷打不动，都坚持两年多了。"

周三——正是贺峻霖所谓的"过敏复查"时间。严浩翔想起那些医用腕带、体温贴，还有书房里打开的医疗论文...

病房门开了，贺峻霖走出来："妈睡了。医生说要调整利尿剂用量，我去药房..."

"我去吧。"严浩翔接过处方单，"你陪阿姨。"

药房排队时，严浩翔的手机震动起来。助理发来消息："查到了，贺副总母亲患有扩张型心肌病，病史十五年。贺氏企业五年前那场危机，就是因为贺董挪用公款给妻子治病被董事会弹劾。"

严浩翔盯着屏幕，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五年前...贺峻霖应该还在读大学。父亲挪用公款，母亲重病...难怪他会在手臂上留下那些伤痕。

取药回来时，贺峻霖正站在窗前发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荡荡的病床上——贺母被推去做检查了。

"阿姨的病..."严浩翔斟酌着词句，"很严重？"

贺峻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老毛病。"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贺峻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让你父亲重新考虑这场联姻的价值？"

严浩翔被噎住了。确实，如果知道贺母病情，严父很可能会担心遗传问题...

"药给我。"贺峻霖伸手，"护士说检查要一小时，你先回公司吧。"

"我等你。"

"不必。"贺峻霖已经走向护士站，"我们不是真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严浩翔懂。不是真的夫妻，所以不必履行这些义务。他看着贺峻霖单薄的背影融入走廊的白光里，突然想起新婚夜那份被自己撕碎的《互不干扰条约》。

回公司的路上，严浩翔让司机绕道去了城西。梧桐福利院的铁门已经生锈，门卫看到他的车，惊讶地探出头："您找谁？"

"贺峻霖每周都来吗？"

"贺先生？"门卫笑了，"他可是我们这的活雷锋。教孩子们编程，还资助了好几个大学生呢！今天不是周三，他一般..."

严浩翔已经调出手机相册："是这几个孩子吗？"

照片上是贺峻霖书房抽屉里的几张合影——他和几个青少年站在福利院门口，笑容比在公司时真实得多。

门卫凑过来看："对对，这个是小雨，去年考上师范大学了；这个是阿杰，现在在贺先生公司实习..."

回程的车上，严浩翔拨通了私人医生的电话："扩张型心肌病的遗传概率...？...明白了...那抑郁症呢？...环境因素是主要诱因...好的。"

挂断后，他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台家用心电监护仪。

晚上十点，贺峻霖还没回来。严浩翔坐在客厅，翻看着助理发来的完整资料：贺峻霖大学期间同时打三份工支付母亲医药费；贺氏危机时他休学一年处理公司事务；母亲病情稳定后，他立刻恢复了MIT的学业，并以最优成绩毕业...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贺峻霖推开门，看到严浩翔时明显一愣："你...还没睡？"

"阿姨情况怎么样？"

"稳定了。"贺峻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还是早上那件，"明天就能出院。"

严浩翔起身走向厨房："我热了牛奶。"

贺峻霖僵在原地："什么？"

"医生说温牛奶有助于睡眠。"严浩翔端着杯子出来，"你最近吃的药不是有失眠副作用吗？"

贺峻霖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你...查了我的用药记录？"

"只是关心。"严浩翔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就像你关心我的胃病一样。"

贺峻霖盯着牛奶表面逐渐消散的热气，突然说："我十六岁第一次自残。"

严浩翔呼吸一滞。

"那天我妈刚做完第三次手术，我爸带着秘书去欧洲度假。"贺峻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发现只有肉体疼痛能暂时掩盖心里的...后来就习惯了。"

牛奶杯在他手中微微晃动，映出天花板的吊灯。严浩翔看到那些光斑在他指间破碎又重组，像某种无声的隐喻。

"大学时最严重。"贺峻霖继续道，"当时在MIT，我妈又一次病危，我隔着太平洋什么都做不了..."他抬起左臂，衣袖滑落，露出那些已经泛白的疤痕，"这些都是在图书馆厕所里划的。"

严浩翔的喉咙发紧："现在...还疼吗？"

"早不疼了。"贺峻霖放下杯子，"只是难看而已。"

"我不是问这个。"严浩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是问...这里还疼吗？"他的指尖轻轻按在贺峻霖胸口。

贺峻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有那么一瞬间，严浩翔以为他会哭出来。但他只是轻轻抽回手："牛奶要凉了。"

次日清晨，严浩翔被厨房的响动吵醒。推开门，贺峻霖正在煎蛋，灶台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早。"贺峻霖头也不回，"咖啡是按你习惯的92度。"

严浩翔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戴着自己昨晚悄悄放在床头的智能手环——能监测心率和血氧的那种。贺峻霖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身："这个...谢谢。"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金色的网。严浩翔突然发现贺峻霖的睫毛在光线下几乎是半透明的，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我送你去接阿姨出院。"他说。

贺峻霖转身关火，严浩翔假装没看见他泛红的耳尖。

公司会议上，市场部正在汇报新方案。严浩翔突然打断："这个数据需要贺副总确认。"

所有人都看向贺峻霖。他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平板仔细查看："第三季度的增长率确实需要修正..."

讨论逐渐热烈起来。严浩翔注意到贺峻霖说话时不再频繁摩挲手腕，而是偶尔会无意识地触碰那个手环——就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还在那里。

散会后，助理悄悄问："严总，董事会那边关于刘董事的调查..."

"继续。"严浩翔看了一眼正在和技术部讨论的贺峻霖，"但别让贺副总知道。"

"为什么？刘董事不是一直在针对贺副总吗？"

严浩翔没有回答。他看着贺峻霖专注工作的侧脸，想起昨晚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谢谢"。有些战斗，他想自己先替这个人扛下来。

下班时，严浩翔推开办公室门，发现桌上多了杯手冲咖啡。杯垫下压着张便签："92度，中深烘，不加糖。——贺"

他端起杯子，发现杯底还藏着一行小字："阿姨说谢谢你送的水果。"

咖啡香气在唇齿间蔓延。严浩翔望向窗外，夕阳正将云层染成金红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喝咖啡时感到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