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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都是健忘的

Illusoria:新圣伊奈汀短篇故事集

(画外音)

生命的意义因回忆而存续,生命的凋零因回忆而美丽。前人为了同一个愿景而死,我们也将为了同一份回忆而活。

(布景,假太阳)

“谢谢你,能记住我。”

集体谢幕。

掌声,稀稀拉拉,毕竟只是彩排,也没什么人。

他走上台,把几个主演叫到了他面前。我坐得远,听不太清,但看样子应该不是在夸奖。

无可厚非,毕竟连我这种人都会觉得无聊。

回忆这东西,我本身就不大喜欢。

他扭过头,像是知道我会在似的,朝我看了一眼,带着那还没褪去的愠色。

果然,我就不该来的。

我大约是八月初来到圣伊奈汀的。

刚下火车时,其实没什么好新奇的,毕竟今年的早些时候来过一两次,也明白它不如描述中那般文明,那般生机盎然。人行往往,皆为利来,人们都依靠着自己心中的追求而活,没有追求的人反而成了空壳。

然而我并不觉得他们丑陋,我只觉得自己拙劣,就像是模仿着人类的残次品一样,在那小于百分之五的误差里。

我就是一个标准的空壳。

我不应当在这里,只是没有人肯把我挑拣出来,即使他们看一眼就会明白。

看一眼,就会明白。我总是这样。

他也是那样看我的,台上的那位。

他是我的舍友,我们是两人宿舍。

我,大学一年级,是一个人。

舞台早已暗淡,剧院已散了场。

“你很闲吗,椋?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他走过来,坐到了我旁边,问。

“听见里面很吵,感到好奇,就进来了。”

“哼,果然很闲。”

“不接着练了吗,你们?”我问他。

“没几天就上台了,还能有什么好练的?反正现在说什么也不听,索性就让他们都歇着去了。真是的,我还有自己入学展示的事呢。”他半是不屑地说道。

“哦。”我随便应了一声。

“话说你怎么评价,我的剧本?你刚刚不也看了吗?”

“挺烂的。”我不擅长撒谎。

“嘁,真不留情。没办法,谁叫那群人只想着按老一套的来,一点追求都没有。”

他们那样,也是没有追求吗?

那肯定是我这样的人不会理解的。

…………

“还有三天。”他喃喃自语着。

“什么三天?”

“我说入学展示……你,不会还是一笔都没动吧?”他看向我。

“……是又如何?”

“提醒你一下而已,如果你想的话,现在还可能来得及。”

“我已经,放弃了。”

“唉——”他叹了口气,“有你们这种这么只会逃避现实的人,真是时代的福气。”

那不是逃避。

“也真让我恶心。”

说完这句,他便站起来走开了。

今天是8月28日,期限还有三天。

校方给了我们七天的时间,要求在九月一日正式开学时,交上来一副令自己满意的画作,当作入学展示。如他所说,我一笔也没动。

七天的时间,想要顾及别的事情的同时,达到令自己满意的效果,这根本不可能。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他仍是去做了,因为他有那样的追求。

我找不到。

然而我身边的人都早早找到了,而且都那么热忱、可贵。

一个空壳,自然无法执笔。

所以,我放弃了,并不再去回忆。

那当然不是逃避。

圣伊奈汀公立美术学院,坐落于城市的西北角,离山很近,离海也不算太远。院所建的不大,但我每天看到的都不是同样的景色。

毕竟,我也没必要记住那些花花草草。

路上没什么人,是因为大家都有事可做。路很开阔,于是当阳光打在我身体的一侧时,没有一点遮拦。

只有我的影子能够印证我的存在。

太阳,已经如此低了。

话说,现在是几点来着?无所谓。

太阳越早落下去,今天便能早点结束,我也就能越早忘记,越早适应这份放弃。

至于剩下的这段时间,就再浏览一次眼前的景色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

/湖,很大的一片湖,微绿色

许多鸟,飞着的,没飞的,在岸上,在水里

太阳,独此一颗。

许多树,许多叶子,连成一片,没有颜色。

台阶,台阶台阶,以及台阶。

无障碍通道。

太阳光,我的影子,在台阶的尽头。

还有一个影子,在台阶下。/

记住了吗?没有。

只是有一点不同,令人感到奇怪的不同。

“那个,您好,请问能帮下忙吗?”

那是一台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有着米白色头发的女生。

“我想上去,但它没电了,我一个人的话……有点麻烦。”她闭着眼睛,朝我这边喊道。

我没见过她,看样子,她也看不见我。她想上来,但似乎身患残疾,也没有人陪同。

要帮她吗?何必帮她?做多少的好事,品质还不是一样的低贱。

但……我既没有出声,又离她那么远。

为什么?我感到奇怪。

“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就彻底没办法了……你是学生吗,几年级的?”她问

“一年级……准一年级。”

“这样啊,听说这届的新生都不太容易呢。不仅入学条件苛刻,甚至还有入学展示什么的。”她仍旧是闭着眼,说的很轻松。

我推着她上坡,手上并没有什么实际的重量。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那儿?”我开口问她。

“呃……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只是看你一直闭着眼睛。”

“哦,这个啊。真对不起,我习惯了,就没注意到。你应该也猜到了,我的眼睛看不见,并且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我对光就比别人就稍微敏锐了一些。你那时候正好挡着阳光,我就想着碰碰运气罢了。”她扭过头,不太精准地冲我笑了笑。

“那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坡很长,毕竟台阶也很多。

“嗯……今天的阳光很好,就想出来走走。”

阳光吗……没感觉和平常什么特别的,虽然也不常见是了。

“这不是我想问的。”

“呃……学弟说话还真是直呢。”

我不善撒谎,一如既往。

“很奇怪是吗,看到一个瞎子能出现在美术类院校里?”她反问我。

“就我所知,即使是在校期间有了这样的残疾,多半也不会被允许一直留在校内。”我说,“并且这里也不允许社会人士进入。”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乎停在了半道上,并没有太费力。

“我小时候就这样了。”她顿了一下,“而且……我不也说过了嘛?我对光很敏感,虽然不清楚颜色,但辩识形状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想展现盲人的世界,通过最不可能的美术。”

果然,又是这样,我早就知道,我不该去问。

“‘太阳就是你的眼睛’这是我的医生给我说的。所以,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

太阳洒在她闭上的眼睛上。

多么美丽,多么炽热,如此之充盈,如此之追求,令人心生嫉妒,心生……恨意。

我的双眼,才是空洞的。

“好了,平路上我还是能自己走的,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松开了抓着轮椅后把的手,再确认到达坡的尽头后。

她把身子向前探去,吃力地用双手转动两侧的轮子,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样子十分……高尚。

日落西山,影子渐渐融入地平线中。

我什么也没有找到,今天,我应当接着去放弃。

“那个,”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叫住了我,“刚刚忘记说了,既然你问了我那么多,那我能方便问你个问题吗?”

“……请便。”

“你最近,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吗?”她慢慢地把轮椅调转了过来。

“问这个,做什么?”。

“什么……这是替我的医生问的。他最近在做一个社会调查,说是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那种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瞎逛的年轻人,多半……心情都不太好。”她说。

“所以,那对他来说是好事吗?”

“呃……是他让我这么问的,我也不太清楚。”她又渐渐挪到我跟前

“那样的话,没有。”

即使她没有眼睛。

“撒谎。”

……我就知道。

“光是听你的语气,就感觉堵堵塞塞的。唉,你们这种人都这样,我也不好难为你,不愿意就别说了。”她转身,打算离开。

……

“那要是……刚刚我说有的话,又能怎样?”

“那样的话,医生还告诉我,即使对方只是陌生人,也要尽自己所能的为他排忧、解难。”她扭头,又冲我笑了笑,依旧不很精准。

只是这回睁开了眼睛。

无色,透明。

任由太阳的余光在其中闪烁。

“在这里的南边不远处,有个叫约翰逊的街区,靠西海岸,每天下午的阳光都很好。我一般心情差的时候,就总会去那待一会儿,所以我也经常给别人推荐那里。”她转向湖的那一侧。

“但在圣伊奈汀,太阳并不常见,不是吗?”

“唉,你还真是死脑筋啊。”她合上了双眼,“太阳,可不只会挂在天上。至少对我来说,每天都是晴天。”

我不明白,可能只是我不会明白。

米白色头发,浅色衣服,坐着轮椅,闭着眼睛。

约翰逊,以及太阳。

我记了下来。

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就去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反正我也已经放弃了,明天,以及明天之后,都和今天一样的空闲。

无论在哪,我都只是一具空壳,就和眼前的景色一样,每天都没什么区别。

(日月交替)

8月28日的后一天,期限还剩两日。天上是少见的大晴天,似乎昨天也是。

我拿着纸和笔,出现在名为约翰逊的街区。

手中的纸笔,只是我刚刚在路边的店里购置的,笔三块一根,纸一块钱就能买到一沓。我还是昨天的样子,并不意味着今天我就找到了想画的理由。

平常记日记,都用完了,便顺手买了些。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小便是如此,只是不过和别人有些不同。他们可能是害怕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或是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事情,我是个空壳,没有那样的东西。我记下来,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忘记。

人类的记忆,本就是一场取舍,方便忘记,才能更好地放弃。

“谢谢你,能记住我。”

简直可笑。

“真让我恶心。”

他在看到我记日记时,也这么说过,人们如今常常厌恶记日记的人,说他们虚伪。

太阳,悬于海面之上。

我都忘记了些什么?

约翰逊同样是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行走的很少见,车也没有几辆。就算是有,也都一个个孑然一身,舞着慢一拍的旋,无欲无求。

街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家店,客人不多,所以不会有商业的嘈杂,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让这片街区显得不那么单调。

风噪穿过房屋的缝隙,店前的飘带便一根根地飘扬。是大陆风,吹向东边的繁华地带。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地方,它无欲无求,所以被遗忘。它垂垂老矣,形同空壳,所以被遗忘。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更低了。

昨天,应该是昨天,也有相似的景色,并且不只有我一个人。

那是谁?米白色头发,浅色衣服,坐着轮椅,闭着眼睛。是她告诉的我这里,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她骗了我,这里并不能扫除人的差心情。

她有那样的追求,我没有,看到的东西也可能是不同的吧。

我找了个面海的长椅坐下。

再来一次。

海鸟,一只一只,立足在靠海那边的围栏上,一动不动。它们垂垂老矣,它们不再能长久的飞翔。只是眼望着天空,还得留心着海洋,以提防自己那天就会脱了力而掉下去。

至于海洋,没有灯光的染指,也没有拉圾的涉足。白色的波浪层层覆覆,显得它庞大,拍击海岸的那一声又让它狭窄起来。总之,单调,缺乏色彩。

文学家们常夸奖海洋,说它像人的眼睛,说它蔚蓝、深邃。但是它连一个瞳孔都没有,何来的深邃?

更别说,是无色透明。

只是我的问题,只有我是空壳,而已而已。

手中的笔一个不稳,掉在了地上,我低头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六点多了。四周的人比刚才稍多了些,但仍没有过了量。濒近晚饭的时间,无论如何,我也该走了。

今天也依旧没有找到,我,也应当接着去放弃。

日落,西海,街道楼房染上一道金黄,那并不相衬,不过无所谓,很快我就将它遗忘。

对它的记忆,包括她的,都对我没什么必要了。

至于太阳,仅此一颗的太阳,今天的它会被那边单调的海洋一点一点的吞没。先是在海面上拉起一道漫长的金光,然后再逐渐归于黑暗,只剩下它的空壳。

就像一只闭上的眼睛一样。

“太阳就是你的眼睛。”

我想起来个故事。

(以下,时间延长)

追求是什么?

小学老师告诉我,晚上想吃什么,想要哪个玩具,长大了想去哪里,喜欢班里哪个女同学,那些就是追求。

我觉得,她是骗人的,那和她在课上讲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讲的是一个人类追求太阳,追求不可能的光明,直至生命的末尾,最后被遗忘的故事。

她说,那才是人类追求的浪漫,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的失败之后。

在它即将消逝,在垂垂老矣,在失去身体,失去光明。在眼睛即将闭上,在太阳即将沉没。

太阳替代了他的眼睛,他自己化作了太阳。

我也曾企图向太阳靠去,但越靠近,也就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空洞。

不可能之事,没必要之事,日出日落,自然之理,又何必不自量力?

理应忘记、放弃、重复。

但又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人前仆后继。

他,米白色头发,行人,海鸟,还有约翰逊。

我不明白,只是我不明白

于是把自己关在了空壳里。

(时间回归它原本的长度)

海鸟终于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倾便掉进了海里。

我朝太阳慢慢走去,靠定栏杆站立。

太阳,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里。

它即将消失不见,人们将再也追不上它。

在他知道自己的失败后,他才追上了太阳。

叶因枯萎而多彩,人因死亡而荣誉,城市因遗忘而为美,追求因无法实现而为贵。

不可能,没必要,那总是我忘记的,总是我放弃的。

也,总是我逃避的。

如今,我站在起跑线上,纸笔散落一地。

风转为吹向海洋,眼前就是我空壳的壁。

各就位——

太阳即在天边。

预备——

“太阳,可不只会挂在天上。”

于是,我跳了下去。

海底,是黑的。复杂,然其多彩。

冲击,似有一千只不可见的手撕扯着我的皮囊。

太阳,咫尺可见。

只需稍稍用力,再用一些力气,我就能将其抓住,我就能,化作太阳。

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

我不会游泳。

海水渗透进我的身体,息息不止。

我已知道了我的失败,

但,我不再是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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