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一直照向舞台的聚光灯熄灭了。

眼睛无法在第一时间适应黑暗，萧瑶只能站在原地，耳鸣伴随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鞋盒式剧场中。

“叮咚！玩家完成主线任务：红舞鞋的开幕式”

因为视觉被剥夺，其余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除了黑塔的报幕音，似乎，还有些别的声音。

“噗嗤————”

这不知道是萧瑶今天第几次听到这个声音。一股铁锈味顺着鼻腔窜上大脑，感觉脚踝处被一个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贴近。那双红舞鞋自顾自的一路跳着舞一路来到她面前，示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脚踝，随后就立在原地，等待她将自己捡起。

“叮咚！玩家萧瑶额外通关隐藏支线‘聚光灯下’，演奏整首「天鹅湖」，让舞者跳完整首舞蹈，获得奖励：红舞鞋的好感。”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双立在地上的红舞鞋，随手将它们扔进舞台的暗格内。

“叮咚！玩家萧瑶，完成主线任务：永不停歇的舞蹈。”

那双红舞鞋在暗格里抽搐了一下，随后便自顾自的站起，欢快的一前一后跳到了幕布后面。

在听到任务完成的播报音后，萧瑶心中一直被什么东西揪着的神经才终于被放松，但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几乎是黑塔播报结束的那一瞬间，她就急忙向着台下跑去，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观众席旁。白若遥还躺在那，脸色苍白，头微微偏向一侧。刚在舞者的手从他的锁骨下方直接贯穿了背部的肩胛骨，此刻鲜血一直源源不断的从那个黑漆漆的洞里流出，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白若遥费劲的抬起眼皮，刚刚那场谢幕表演他甚至都没有看到一半便因为疲惫而合上了双眼，而再度睁眼看到的就是萧瑶焦急的目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他有好多想问的问题，一切结束了么？怎么结束的？她发现什么了？但此刻他却连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都难以做到。视线的角落，一双红色的鞋一带着一双白色的鞋正在一步一步向这边跑来，蹦蹦跳跳的在他身旁停下，那双白色的鞋甚至看似有些娇羞的躲在红色舞鞋身后，微微侧过去一些像是在偷看他们二人一般。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开始出现幻觉了

萧瑶见他挣扎着欲言又止，伸出手指示意他别说话，一股脑的把裙子口袋，衣服内侧口袋里三四种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都随意的扔在地上，迅速的摘开一个又一个往他的伤口处涂抹。

「矮人的神奇药膏」，「伸腿瞪眼丸」，「小葵花妈妈药粉」...

一连串手忙脚乱的操作后，鲜血终于缓缓停止了流动，伤口周围的肌肉似乎也微略收缩起来，隐隐有愈合的迹象。一直到此刻她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时间去看自己身旁那双好像盯着自己看了好久的鞋。

白色舞鞋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泛起一阵浅浅的粉色光芒后便失去生机倒下，萧瑶拿起后脑海里再次响起黑塔的通报

“叮咚！获得主线任务奖品：「黑白鞋奏曲」”

道具：黑白鞋奏曲

拥有者：萧瑶

品质：精良

等级：一级

攻击力：无，或许可以用来砸人

功能：使用者穿上后将通过消耗使用者精神至最低理智状态，消耗越多使用者力量与速度提升越多。

限制：每天仅可使用一次,持续时间为一个小时。如使用者本身精神状态判定为最低理智状态以下，本道具将无法使用。

萧瑶随手把两只鞋一边一只塞到自己现已空空如也的裙子口袋里，确认白若遥现在伤势稳定下来后，顾不得擦一擦自己十指指尖沾上的温热血液便径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提琴，轻轻放在肩头。弓弦轻抹过琴弦，悠扬而缓慢的旋律再次在空气中流淌开来

微弱的光透过剧院的窗户映在他侧脸上，隐约映照出他微微紧闭的眼睑，白若遥脑海里的思绪慢慢抽离，安眠曲的旋律渗入每一根神经，如海浪般汹汹将疲倦推到他意识的最深处，攀上他动弹不得的四肢。

他昏昏睡去。

萧瑶的动作停下，提琴被她收回荷包里，但当她站起后，望着瘫坐在地上熟睡着的白若遥再次犯了难。

现在要怎么回去？

上次白若遥在琴行下睡过去的时候，她还能勉强把白若遥扶上二楼，但剧院离琴行至少有三十分钟左右路途，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扶的动，他不久前刚被刺了个对穿的肩膀也害得她畏手畏脚。

坚持一下，虽然慢了点，但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萧瑶从他没受伤的右胳膊下钻过去，一手扶着他的右臂环在自己背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虽然做足了准备，站起时却还是花了些时间稳住脚步，毕竟对方所有体重都压在她背上。习惯这个动作后，她才缓慢的迈出一步，两步，绕过一路的碎石与围栏，走向剧院外。

十分钟过去了，但此刻她离剧院大门口也就堪堪两百米左右，甚至此刻想要停下休息会。按照这样的节奏下去，说不定白若遥醒了他们都不一定能到家。她靠在一辆废弃的汽车上大喘着气，眼见着夕阳在自己面前以极度缓慢的速度下落，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拖的好长，但此刻她无心欣赏，只能在片刻调整呼吸后咬咬牙继续硬着头皮前行。

讲真的，其实现在她也可以随便在附近找间空房等白若遥醒了再走，但刚才的副本对她的精神损耗实在是太大了，不管这叫大脑过载也好，精疲力尽也罢，此刻她只想能快点回到那个她称之为家的小琴房，回到自己的摇椅上喝上一杯热茶，再盖着被子好好合眼休息，把脑子里那些线索，信息，以及血腥的画面统统轻扫出去。

等萧瑶迈着沉重的步伐拖着白若遥走上二楼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失去了阳光的照耀，外面吹来的空气夹杂着丝丝凉意。原本半个小时的路，她硬是走了一个半小时，最后的那半小时甚至可以说是每走两步就得停下喘两口气。她举着酸的不行的胳膊，尽力缓慢的把他放到床垫上，随后脱下沾满血迹的外套随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直到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会在白色靠垫上留下污渍的血块后，她才屈膝坐下，靠上椅背，小臂贴上摇椅扶手。随着她的动作，摇椅载着她慢慢的前后晃动。

在这一刻，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吐出了自己的疲倦和劳累。

她抬起手，扶着额头，大拇指指腹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打转，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线的那双手终于缓缓松开，能让她喘上一口气。说真的，今天有好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到头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这个让她舒心的小角落了，但此刻，一切都静静地摆在她眼前，她反倒觉得有些不真实了。房间里是熟悉的柠檬香薰味道，桌子上还摆着她没有放回书架的那本法文诗集，而早些坐在对面的人，此刻正在一旁的垫子上躺着，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或许是高强度战斗导致精神高度紧绷，他依然还在沉睡。这不经让她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选择随便找个旧楼等待，不然此刻自己估计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被夜晚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萧瑶微微坐起来了点，第一次好好用视线描拓他的面容。黑色碎发盖在前额，五官称不上小巧，倒也能说是精致，配上不算硬朗的面部线条，此刻，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各式表情，倒称得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长的倒是和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相干。”她在心里如是评价道，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他背着灯光闪身冲向舞者的画面。他身手这么好是因为异能吗？还是说这就是他本身的实力？黑塔游戏开始前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才会有这种能跟舞者那样的怪物硬拼十几分钟的实力？

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白若遥总喜欢在不同场景下都挂着那副笑容，想笑的时候笑，不想笑的时候不笑就可以了。而且为什么总喜欢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有可能让麻烦缠身，比如影契那帮家伙。但白若遥不打算说，她也就不打算问，只当他天生就是这样，以自己的平常心来对待。他做这些事的理由重要？不重要？但不管怎样，对萧瑶而言，白若遥只是一个有些另类的临时搭档，而目前看来，他至少是个好搭档。

夜色渐深，她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合上，放回书架上，然后闭目睡去。

“砰————”

一个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

几乎是那个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萧瑶就睁开了眼，宛如一根拉满弓的箭，蓄势待发，但凡有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会像受到惊吓的麻雀一样瞬间飞走。但此刻屋内的「不速之客」只是扭头看着她，双手还撑着后腰，随后歪着脑袋朝她扬起嘴角“呀？吵醒你了吗萧萧？”

“啊，没事。”萧瑶长出一口气，长期一个人蜗居在这，她还没有习惯现在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这件事，仍是像平时那样听到半点动静便会警戒性拉满的将自己沉睡的大脑强制开机。她抬头看向白色小床上方挂着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三点，窗外仍是一片漆黑，距离她睡着大概过了有四小时左右....

等等...那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还没睡醒，刚刚她甚至没有觉得有任何违和感，直到白若遥一屁股坐上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平日空荡荡的地板上凭空多出一张白色的单人床。

白若遥看着她眼神逐渐清晰，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得更大了些。

“什么时候搬来的？”

“这个啊？”他撑在床上的手压了压，席梦思在他松手后就快速回弹再次变得平坦，“睡醒之后回家拿了点东西，回来路上看到了就顺手搬回来了。”

….神特么顺手

萧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为何今天她的想象力格外丰富，好像脑海里甚至可以浮现出白若遥插着兜吊儿郎当的挨家挨户的翻进窗户，东瞅瞅西看看，试图寻找一张可以被容纳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床的样子。她有多久没有躺下睡过一次觉了？好像从黑塔游戏开始后就没有过了，毕竟像她这样的人，但凡反应再慢半拍，或许真的活不到现在。

当时「安眠」这个名字刚刚在人群里传开时，还有很多人试图在她休息的时候暗算她，但每次都会被她躲开，直到对方用尽手段后用言语威胁对方离开，导致至今还有很多人认为她实力强悍只是不屑出手罢了，毕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连子弹都能躲开的她，甚至连很多和她同样身材的都打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没有躺下睡过一晚，坐着睡也只是为了能在听到任何动静时第一时间像惊弓之鸟一般跳到房间的其他角落。

「安眠」，好像从未 “安眠” 过。

“谢谢”，她听见自己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