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同钰在强光的照射下艰难的睁开眼睛,她蹙眉抬眼,循声望去。面前珠帘遮挡,她瞧见一个身着绯红色官袍,手持笏板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朗目疏眉。仔细端详,其容貌生的极好,一双丹凤眼更是平添了几分魅惑。不过因着身形高挑且不苟言笑。遂又让人感觉气息清冷,铮然凛冽,令人不敢亲近。
“郑则?”萧同钰声量不低,语气里透着十分的不可思议。
堂下之人身形一滞,随后微微颔首“臣在”
郑则的声音清晰明朗,大殿之上仍有回音。萧同钰神色凝重的打量四周的一切,珠帘之后,太极殿内。这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死在了这太极殿下。脖颈被利刃划开,鲜血喷洒了一地。到现在她还记得肌肤割裂的声响。
可是她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是梦?还是幻像?她暗暗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带来一阵刺痛。殿旁朱红色的圆柱之上,飞龙栩栩如生。这一切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她又活了。
稍微稳了稳心神,她看向大殿上的人。
郑则在前,身旁是赵郡李氏的李老将军,看着神色不虞。再一旁则是萧崇举荐的寒门小将薛兆平。
萧同钰心下思绪如飞。
此时应当是她当政的第三年,皇权和世家之间已然是激战之态。郑则是世家文官的代表之一,朝堂之上他身为御史中丞屡屡维护世家在朝中的权势。萧同钰同他交恶之势早就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细想回来,自己当初只是受萧崇的挑拨,放大了世家和皇权的冲突。而郑则以往的种种谏言好像都有利于当时的局势发展。
比如今日,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正是江南水患,灾民暴动之际。李老将军提出重兵驻守,以防暴乱。而薛兆平则主张先拨款赈灾,组织民众自救。他言百姓受灾,正需安抚。岂能以兵镇压。两人争论不止。
而萧同钰当时却把这当作一个削弱世家权利的良机,怒斥李老将军不思救灾良策,只知武力镇压。不仅要罚他半年俸禄还要调他麾下三万精兵交兵部重新调配,借口是防止他像今日这般拥兵自重,不顾百姓的死活。
而此刻,郑则再次挺身而出。他道:“殿下,三思。”
其实这个时段,江南的水灾已经绵延了数日,尚未得解。且当地灾民也有过小规模的暴动,出兵维持秩序是必然之举。可萧同钰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世家与皇权的争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她目光投向大殿之上的郑则。缓声道“郑卿,你接着说”
郑则闻言竟有些恍惚,以往这个时候,这位独断专行的长公主是能不让他开口,就断然令他无需多言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让他接着说。
不过,他也就愣神了两秒,便赶忙接道:“殿下,李老将军虽有言辞有不当之处,但其本意却是出于对当下局势的考量。现水患当头,此刻行调兵之举,边境防务恐生危机。”
果然,郑则的每一句话都合乎情理。而从前自己因为讨厌他,根本无暇去分辨他言语的对错。这么想来,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糊涂透顶。
“那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呢?”萧同钰坐在宫殿之上,身子微微前倾,神色专注。
郑则拱手“殿下,臣以为,应当先拨款调粮,选派以往有过赈灾经验的官员前往江南,组织救灾事宜,同时安抚民心。待水患稍缓,在规划重建之事。至于出兵一事,可适当派遣精兵,以防不法之徒趁机作乱。”
郑则的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萧同钰沉默片刻,点头附和:“郑卿所言有理,就依郑卿所言去办。”
萧同钰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谁也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能听郑大人的话,这行为实在异乎寻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单是满朝的官员觉得奇怪,就连八岁的小皇帝都满脸震惊之色。郑则本人更是心生疑虑。心中不知该如何揣测她今日之举。
萧同钰知道是自己以往对郑则的态度过于强硬刻板,导致现在自己一旦不对他横眉冷对就惹得满座皆疑。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众爱卿若无其他要事,今日便退朝吧。”
还是赶紧下朝为好,她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尚且让她惊魂未定,实在不便在朝堂之上牵扯过多。
退朝之后,萧同钰没再去御书房处理朝政。神色匆匆的回了寝宫,她眉头紧锁,满心的思绪无法理清。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阿梨见她此时回寝殿,又满面愁容,连忙迎上去关切的问。
萧同钰疲惫的坐在榻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刚有动作,阿梨就上前替她,动作轻柔。
她享受的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阿梨,本宫今日好似做了一个梦。”
阿梨的动作愈发的轻“公主,定是您这段时间累坏了。是不是今日朝上您同郑大人又吵架了。”
萧同钰闻言缓缓睁眼“我和郑大人当真如此不和吗?”
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和郑则势同水火的过往,只是郑大人为人清正,从不在朝堂之外和她牵扯。只有自己,每每被郑则坏了好事,就冲着身边的人疯狂的数落郑大人的不是。
阿梨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自家公主的愁容,她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关郑大人的事还是不关郑大人的事。
“也不是,只是郑大人偶尔和公主您政见不合,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矛盾。”
萧同钰暗暗叹了口气,于郑则或许是政见不合。可她此前分明是想要给他罢官革职,眼不看为净的。如果不是这人实在是作风严明,清正自守,她早就拿他下手打压他背后盘根交错的世家势力。
不过,郑则虽是世家一派,但却是通过科举自己考上来的,21岁便状元及第,年少有为,风光无限。堪称是世间罕有之奇才。就连老皇帝生前都十分看得起他,甚至有意让她下嫁。
“呵呵,是吗?”萧同钰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眼下无人知道她死而复生之事。过往种种,局势复杂。她冲着阿梨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阿梨瞧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萧同钰盘腿坐在寝榻之上,仰头深思。
如今,应该是昭和十一年。她的好皇叔在过去的三年里想必已经安插了不少心腹在朝堂上。
自己现在和世家的矛盾又势如破竹,按照前世的时间线,再有一年她就会和世家撕破脸,然后丧心病狂的寻个由头把郑则流放岭南。如今看来,绝不能让这个事情再次发生。
她要尽快去寻找一些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除了重修科举还有什么更快的办法呢?她思绪如飞。
突然想到此时还在蛮荒之地的周密,上一世是在两年后的一场蕃国动乱,和世家撕破脸后,朝堂之上一时间竟无人可用,她这才得到机会,和萧崇商议,召定国公众人回京,为国公府平反。
可彼时,周家一家在蛮荒之地,死的只剩下周密一人。据说是因为生病没有及时医治,定国公和他的夫人都死在了那里。
如若此时替定国公翻案,召他们回京,不仅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得以保全,她的助力也会更多。
只是现在自己腹背受敌,以什么借口去重翻旧案还不被怀疑呢?思索再三,整个朝堂好像只有一个人提出这个事情算是合理。
“郑则”萧同钰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多少次提到这个名字。
他既有世家背景助力,两人又是世人皆知的不合。由他去说,萧崇的疑虑或许会少些。更何况他作为御史台的官员,察觉旧案不合理之处自然有理由上奏。可是郑则现在,怎么会帮自己呢?
萧同钰的思绪再次飘远,去求他?......还是说...去勾引他?
现在郑则才25岁,没听说他有家室。就连他议亲一事都不曾听说。
他不会是个断袖吧?萧同钰想起那人清俊的脸庞,不可抑制的抖了抖身体“咦~不可能”
她又想到那人整天冷着一张脸,娶不到媳妇也很正常吧。再者说郑大人天之骄子,要求肯定也不会低。
这么想着,她突然跑向寝宫的铜镜旁,仔细打量自己的脸。
算算日子,萧同钰现在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如柳叶,面若桃花,玉削肌肤,举手投足间亦是风情万种。如此绝色,区区一个郑则。
萧同钰沉浸在自己荒唐的想法之中不可自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竟然对着镜子徐徐开口:“可冒险一试。”
她想,就算郑则不肯帮忙又能怎么样呢。也只不过是名声问题。想到这里,她仿佛豁然开朗,对着铜镜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