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之后,萧同钰依旧不肯死心,借着那日猎场上营救一事,多次给郑则送去谢礼。
流水一样的古玩字画、稀世珍宝。一趟趟的送出宫门,未几时分又被悉数退回,甚至连在郑府过夜的机会都没有。郑大人每次都只留一句“食君俸禄,此乃臣应尽之责,殿下之礼,臣愧不敢受”
萧同钰为此心烦意乱,愁眉不展。阿梨见她连日来都忧心忡忡的样子,当晚替她卸妆时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殿下近日怎么总是情绪不佳,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萧同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细眉微蹙满面愁容。她叹了口气“阿梨,若是你有求于人,但是你和这人又关系不好。你多番示好都不管用,你当如何呢?”
阿梨一边替她卸钗环,一边思索“殿下说的可是郑大人?”
阿梨听她的口风,心中了然。最近公主一次次的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奇珍送给郑大人,但是都被退了回来,她对这件事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公主怎么就突然对郑大人青睐有加了。
萧同钰把玩着自己散落的秀发,语气哀怨“是啊。”
她承认的干脆,阿梨笑道“公主,您有事求郑大人,若是公事,公主大可以直接言明。虽说大人和公主您此前多有误会。可是郑大人,为官忠正,心怀大义,未必不会替公主解忧。”
说完这话,她稍顿了顿,看了眼萧同钰的脸色,继续说道“若是私事......呵呵,公主也可以坦言,不过依奴婢的意思,要是有其他人选,公主还是另选他人更为妥当。”
萧同钰听她这么说,露出一抹苦笑。要是有其他人选,她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挖空心思的讨好。
突然一个转念,定国公府一事怎么算的上私事呢。萧同钰一下子犹如醍醐灌顶,立刻起身走到书桌旁提笔疾书。
她差点忘了,郑则身为御史中丞本就有责任和权利对疑案彻查,根本用不着自己费心讨好。她只需一封密信交到郑则手上,按照他的性格定然会深究。
她重活一世,对于局势慎之又慎,反复考量,用上诸多手段,企图获取郑则的信任。可是她怎么就忘记了,越是繁杂一事,越要以最简之法为之。
她很快写好一封信,提及定国公府贪污一案,言辞恳切,条理清晰。萧同钰将信递给阿梨,郑重的说道“阿梨,你找个信得过的人,立刻送去郑府,务必交到郑大人手里。”
阿梨见她此前的忧愁之色荡然无存,反而激动之势难掩。变化之快,不知道有了什么应对的办法。她也没有追问,双手接过信件,应声道“公主放心”
阿梨匆匆离去,萧同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以她对郑则的了解,他收到信后一定会去追查。
定国公府贪污一案,是父皇在世之时判定的,其中牵扯到以何家为首的诸多世家之流。父皇去世之后,何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更盛,根基深厚。世家之间往往都是同气连枝,不知郑则要如何应对此事。
不过,只要郑则肯提出重查一事,她就能借这个契机替定国公府翻案,让周密回京。
萧同钰思虑过度,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日清晨,朝堂之上。
她见郑则手持笏板,出列奏道:“殿下,臣有本要奏。臣近日重翻旧案,察觉先皇在世时,定国公府贪污一案,卷宗内疑点重重,臣以为应当重新彻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这个郑则,当真不叫她失望。那些与此案关系密切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反对,其中以户部为首的官员叫嚣的尤其厉害。
而和此案牵扯最广的何丰何大人,现在已是当朝的户部尚书。虽然他没有开口,但底下那些跟着他吃饭的左膀右臂,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郑则毫不退缩,他义正严辞、面不改色“此案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若不重新彻查,恐良人蒙冤。难以服众。”
萧同钰见状,心中暗喜。好一个郑则,当真是另她刮目相看。“郑大人所言有理,定国公府贪污数额巨大,影响恶劣,但若此案有疑情,理应彻查。”
这下,一直缄口不语的何大人终于是按耐不住了。他跳出来说:“殿下,定国公府一案,先皇在世时已经审结。证据确凿,若旧事重提,恐生事端。”
他还要往下说,一旁的萧崇却突然开口:“何大人,稍安勿躁,既然郑大人言此案有疑,重查一番也无妨。”
萧同钰看此情形,心中暗自思忖。何丰这个老家伙,狗急跳墙。还好萧崇现下以为自己要挑起世家内斗,帮了她一把。萧同钰连忙顺水推舟“既如此,那就依郑卿所言,重查定国公府贪污一案。”
事情进展的过于顺利,下朝之后萧同钰心情大好。郑大人行事之果决,比她料想的还快些,不知道是不是连夜翻看了卷宗。她正想着,就听内侍来报,说郑大人求见。
萧同钰收到消息,心中明了,郑则虽然要查这个案子,但是对于萧同钰之前的举动他肯定有所疑虑。
她命人将郑则引入殿内。果不其然,这人上来一个躬身,便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朝堂之上,臣已依殿下之意,提出重查定国公府贪污一案。但臣心中仍存诸多疑惑。殿下之前百般讨好于臣,后又告知国公府一案的隐情,这其中究竟有何盘算?”
郑则这番盘问,丝毫不加掩饰。也不怕下了她的面子。
萧同钰微微蹙眉“郑大人,本宫所为,确是为了正义与公道。父皇在世时,周国公忠心耿耿,父皇对于此案也有诸多怀疑,奈何当时各种证据都指向周国公,后续判决皆是无奈之举。本宫只是不想周家一门一直遭受不白之冤。”
萧同钰知道自己这么说他不可能全信,好在她对这件事的私心暂时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她坦言“我此前对郑大人有诸多误会,朝堂之上对大人多有冒犯,是本宫的错。郑大人为人,本宫看在眼里,不瞒大人,如今世家势力日益膨胀。借国公府一案,或可稍稍遏制,于朝纲稳固有意,但本宫绝非为私利。只是,此案牵连甚广,本宫实在是势单力薄。郑大人您为人清正,若是您愿意协助,此事或许尚有解法。”
萧同钰这话说的句句属实,真心实意。她丝毫不隐瞒自己要借郑则的手牵制此案背后的势力。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这么说,只会让郑则疑虑难消,这对于她的计划并没有好处。
郑则听她说完这番话,神色稍缓。他眼神清明“殿下,食君俸禄,担君之忧。郑某身为臣子,为君出力本是分内之责。殿下此前之举,是怕臣徇私舞弊?”
萧同钰听到他这话,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开口了。他们关系交恶多年,她有求于他给点小恩小惠也实属正常吧。谁知道郑大人当真是端的圣人心肠,如此好说话。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郑大人多虑了,只是本宫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可能会累及大人,本宫所为,不过是想让大人多些信任,少些顾虑。”她也没想到会适得其反啊。
郑则语调清冷“殿下,郑某行事只论是非对错,大义在前,自身利益皆可抛。殿下何须如此迂回。”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倒显得萧同钰小人之心了。
“郑大人,本宫行事确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莫怪。”萧同钰道歉之快,她生怕眼前之人稍有不快就转变态度。
郑则见她态度恳切,不知是何考量。他沉默片刻,语气坚定“臣既已知此案有疑,必定尽力追查。”
萧同钰听他这么说,彻底放下心来。她微微颔首“那便有劳郑大人,若有难处,我定全力协助。”
话毕,郑则躬身而退。萧同钰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禁想到前世。他被贬岭南,后来朝中局势变动,自己处境艰难。他坚持上奏,萧崇说他字字情真意切,为她筹谋。只是他折中所述,她都没有机会看到。
这一世或许她早该想到,郑则此人,并非利欲熏心之徒,他心中之大义要远远超乎她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