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在老鸨的引领下,沿着曲折的楼梯,穿过重重帷幕,终于来到了这座阁楼的最顶层。
踏入房间,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只见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她身着一袭轻薄的粉色纱裙,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腰间。
郑则定了定神,拱手问候:“在下郑则,贸然打扰,还望池姑娘海涵。”
池影缓缓转身,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似有还无。她的面容堪称绝美,眉似远峰含黛,眼如秋水盈盈。她看向郑则,朱唇轻启:“郑大人,请坐。”
郑则皱眉,自己今日只着便服,从未透露官身。此前在楼中询问那些姑娘时,也是借的方得一刑部司直郎的身份,而自己不过是跟在方大人身旁的一个小厮。可这池影姑娘却一开口就称大人,此前两人毫无交集,看来这池姑娘果然是不简单。
郑则依言坐下,也不再多加试探。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池影听完,轻轻抿了口茶,朝郑则笑道:“郑大人,这事儿可不好办呐。”
郑则神情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希望姑娘知无不言。”
池影朝他斜睨了一眼,手肘撑着茶桌,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茶杯摇晃,身子斜倚在桌上,娇柔得仿若无骨。
“我不过是风月场中的一介女子,郑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说着,她缓缓起身,靠近郑则。一只手撑在他身旁的茶桌上,半边身子似有若无地贴近。凑到郑则耳边轻声说道:“倘若郑大人有别的要求,奴家一定让大人满意。”
郑则感受到她贴近传来的气息,以及话语里的调笑意味,脸色一沉。他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姑娘,若池姑娘愿意配合,姑娘所需之物,在下定会想办法满足。”
池影在他身后静默了片刻,蓦地笑出声来,接着转身上榻,单手撑头斜躺在榻上,衣衫半敞,看向郑则的眼神直白又露骨:“只要大人愿意和奴家一起共度良宵,奴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则听她这话,脸色愈发难看。他平日里极少与女子打交道,所识多为矜持守礼的世家小姐。交流时也都遵循礼数。即便此前面对萧同钰的刻意讨好,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斥一句举止轻浮。而今为了找一点线索被池影如此戏弄,却无法发作。郑则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两人沉默着陷入了僵局。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池姑娘败下阵来。她坐直身体,拢了拢衣衫。又走到茶桌前:“罢了罢了,郑大人洁身自好,一千两买我一晚,只为问几句话,我也不为难大人。只是你说的那些人我都没见过,要问就问些厉害的人物。不是谁都能见到我的。”
能拿一千两来寻欢作乐,确非一些无名小卒能有的手笔。
郑则思索了片刻,最终决意问询“不知池姑娘,可曾听说过一些广阳王的事情?”
池影听到“广阳王”三个字,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初。她紧盯着郑则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她笑着说道:“郑大人当真是忠勇有加,连皇亲国戚都敢盘查。不过既然郑大人敢问,我也不瞒您,我曾听一位和广阳王有来往的某位大人,在醉酒之际,提到过一个地方。”
她停顿片刻,看着郑则认真的神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说西郊白马寺,每一座佛像的金身都是实心的,不知郑大人可否闻听此事?”
郑则听她这么说,心中一动,瞬间有了方向。他朝着池影拱手告别。“感谢姑娘的配合,但此事凶险,希望姑娘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我之间的对话。”
池影看着他,轻笑道:“郑大人与我不过是一夜春宵的恩客。”
郑则不再多言,转身匆忙离开房间。
下了楼,方得一仍在大厅,怀里搂着一个姑娘正在划拳饮酒。
见郑则从楼上下来,方得一赶忙从酒桌上抽身,凑过去问道:“怎么样?可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郑则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一同离开满香楼,融入了京城夜晚喧闹的人群之中。
一路上,郑则把与池影的对话大致告知了方得一。
方得一听罢,惊讶万分:“西郊白马寺?佛像金身是实心的?这怎么可能,白马寺的佛像大大小小加起来起码也得上千座吧?那大雄宝殿里的弥勒佛像足有3丈多高,要是实心的那得耗费多少金锭啊。”
方得一心中骇然,他在金银堆里长大都不敢想象。如此看来,他方家还是不够富有。
郑则也不太相信,白马寺是皇家寺庙。先太后崇佛,时常到白马寺上香祈福。她过世之后,先皇命人给白马寺的佛像重塑金身,按理来说也只是上一层金漆,此事当时由内廷之人操办,要想了解其中详情,还得去找萧同钰调出当时的动工记录。
郑则沉凝片刻,说道:“目前还不清楚,但这是当下唯一的线索,只能由此查起。”
方得一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这广阳王可不是好招惹的,你千万要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萧同钰这边,因为广阳王恶人先告状,在朝堂之上大肆宣称薛均意图不轨,致使朝堂众人纷纷要求严惩薛均,判其死刑。
萧同钰面对群情激奋的百官,一时也倍感棘手。她深知其中隐情,又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先竭力安抚百官的情绪。
经过深思熟虑,萧同钰决定派定国公前往西北接手薛均的职务,以稳定当地局势。
再下旨召薛均回朝,将其交给刑部审问。
她这一招也只能是扬汤止沸,能够证明薛均和广阳王有勾连的人现在只剩下薛均自己,他接到这个旨意会有什么动作谁也不清楚。
但愿他还留有一丝清醒,能够乖乖回京接受调查,配合供出背后的真凶,为这件事撬开一条出路。
可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早在萧同钰下旨的当天,和她的懿旨一道前往西北的,还有萧崇手下的暗探。
暗探的动作远比定国公府的玄甲军队迅速得多。在定国公抵达西北的数日前,这名暗探就已将消息传递给了薛均,宣称长公主已然知晓他在西北边疆图谋不轨之事,召他回京伏法的懿旨将会和定国公府的玄甲军一同抵达。而此次回京,必然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薛均在多日未收到广阳王的密信安排后,他就已经反应过来,京城恐怕已经出事了。
他昂头怒声:“此事乃是王爷与我二人的谋划,他定要保我。”
而那名暗探,却扯出一丝冷笑:“王爷的计划早就被将军您派回家的好女儿给打乱了。薛小姐现今已然被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盘问,您想想,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能扛得了几时呢?”
薛均闻言,心内骤然一惊,失神地瘫倒在椅子上。
暗探看着这人此刻的神情,阴沉的说道:“薛将军放心,如果薛将军愿意为国捐躯,那王爷定会设法保薛小姐无虞。”
薛均到现在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是萧崇的一枚棋子。
他本不是什么有野心之辈,这西北边疆也不是自己想过来的。
他原本在京都过的逍遥,可那长公主一掌权就要调他去边疆,随便封了一个镇远大将军。西北之地黄沙漫天,远不及京中繁华。他有苦难言。
而这时广阳王却来安慰他,他言皇帝尚小,公主又是一个女子,做事情难免不够周全。
又说薛家三代忠勇,才换得薛将军在这京中安享富贵。可现在先皇早逝,公主一个孤女带着一个幼弟,周边藩国难免虎视眈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薛将军此去恐怕要待上好多年。
就这么寥寥数语,使得薛均对这位执政的长公主心怀愤懑,对北昭的未来忧心忡忡,对自己的以后更是惶恐不安,他着实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个荒僻之地。
因此,他不禁思考,为何像广阳王这般有谋略、具大才的王爷不能登上皇位?
于是,在一次与广阳王喝酒谈心之时,他借着酒劲吐出了这番肺腑之言:“皇位上坐着一个黄口小儿,掌权的竟是一介女流。北昭危矣。”
就这一句话,让他落入了广阳王的圈套。萧崇先是对他冷声斥责,紧接着又表示自己明白他忧国奉公的心意。而他身为皇室血脉,又何尝不为北昭的未来心存担忧呢?
两人就在那一晚心照不宣的达成了某种合作。
此后,他在西北蛰伏数年,他没想到,随着女儿的到来,他竟逐渐适应了这里。西北的风沙不再令他难耐,只是女儿还尚小,他要为她谋一个好的前程。
所以当他接到萧崇让他调兵的密信,他还是照做了。
并且派自己的女儿回京。一方面,他害怕女儿待在西北会察觉他的计划;另一方面,他还要提防长公主。
这些年在萧崇的密信里,这位长公主聪慧过人且手段狠辣,如果被她发现,那萧崇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他在萧崇最近的密信中得知长公主和郑则似有牵连,想起自家女儿对这位郑大人早就心怀爱慕,于是他便以此作为借口,说服女儿回了京。
可未曾想到,他的糊涂之举,不仅害了自己,还害得女儿遭受磨难。他一想到女儿还在刑部的牢房里受刑,还可能因他丧命。最终还是狠下了心。
他挑起了一场规模不大的边关纷争。在这场冲突里,他故意将自己置身险地,完全不顾生死。最终,如愿以偿地战死沙场,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为自己的抉择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