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牺牲是压倒一切的情感,连淫欲和饥饿和它比较起来都微不足道了。它使人对自己的人格做出最高评价,驱使人走向毁灭。”
——
你说什么才能让人清晰认识到自己仍然活着…
是看到夕阳落下帷幕的海平面,是宇宙破碎刹那的尘粒弥漫在光年距离的旅途,是雨天湿润的透明树叶,是杂货铺里璀璨夺目的旋转玻璃球。
是少女额前夹着的琉璃发卡,是她眼里水光蔓延,是笑容,是陷入热恋中的旅人。
明明多漂亮啊,这人生。
夏油杰感慨。
他从孩童时期懂事时就知道自己和别人全然不同,他偏执可怕,被无止境的咒灵占据了口腔和灵魂,只觉得下坠,他在穷冬烈风中腐烂,伤口愈合又被冻僵了后,随之破碎,夏油杰说“是诅咒。”是他拥有能力的代价。别人的美好只让他觉得哑口无言。
于是他偏好无畏无惧地选择沉溺,这是一种颇为自得的喜好,他不怕失败,也不畏惧孤独,当抛弃一切利弊因素,夏油杰会投放自己的理智和思考,然后满身都是不被理解的古怪,纵身一跃,拥抱另一个危险的世界。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异常,他人都爱舒坦,夏油杰偏偏选择疼痛,又怎么会正常。他在全是异类的时间线里肆意挥霍自己的善心,等待绳索破裂,直到被质疑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
为了同伴。
为了弱者。
…还是为了我。
我不明白,请教教我,如何摆脱这让人溺亡的阴霾。只可惜有人教会他看见他人的苦痛,却没让他学会开导自己。
所以夏油杰的战斗通常都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他向死而生。骨骼错位,肌肉撕裂,血液飞溅,他统统接受,一个人包扎入骨的伤口,一个人嚼碎抹布口味的咒灵,他一律吞咽下。
可他在某一天发现,偶然饲养的小蝴蝶带给他了让他惶恐不安的爱,可她偏偏什么也不懂,可这也恰好是他的悲哀,同化她吧,把她也拉下来,但夏油杰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尖锐。
或许是值得的吧。他变得懦弱,藏起来了一切锋芒。
“是幸运。”他又这么想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倾诉,习惯了难过?有你以后吧,有另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身边成长,你们总是交换自己的秘密和情绪,这让你了解了他扭曲到近乎自残的战斗意识。
你却独独明白,和夏油杰的自我剖析不同,活着或者死亡,他分明都充满了勇气。
于是你告诉他,他错了。
夏油杰,明明有被她好好珍惜。
才不是随便可以破碎的冰块,明明是我宝贵的雪花。他自我埋怨,控诉自己的不足,可你又珍惜他,带着一种让人上瘾的偏爱。
小时候你和他吵过很多架,也是因为大义凛然的奉献,因为生命,因为那些阴暗和光明交织的理论和思维,你们面红耳赤,吵闹着反驳彼此,可他其实一点也不生气,夏油杰一点也不讨厌你的责备。
两个自己人性都未构建起来的小孩子总会在掉完眼泪以后依旧同床共枕,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你们就像两块不断打磨的宝石,找寻着最适合自己的光泽。
“杰,你要跑起来啊。”这是你某一天迷迷糊糊窝在男孩怀里嘟囔着的唯一一句话。
要像烈马一样狂奔在人生的亘古长途啊。
那他就让你做自己的缰绳,痛骂他也好,打他也罢,心软地陪着他吧,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让他听到点什么。
所以夏油杰圈养了你,同时也被你圈养,陷入了不知名的情感怪圈里,任由自己被摸清看透。
就这么一直在一起吧,幼年的夏油杰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天赋无数次诅咒你,但这不是他单方面的束缚,你在接纳他,你在容忍爱护他,多珍贵的善心,多好啊。
你也是他的小疯子。
可分明是他的蝴蝶。
却怎么掉落到了别人的花园,还带着一罐子花粉,用甜蜜的笑容蛊惑自己…我只有你啊,我只爱你啊,会不会到头来那些甜言蜜语就只困住了他,夏油杰不敢想。
他很敏锐,特别是对你的一切气息,甚至是过分敏感了,他从五条悟身上感受到了你的痕迹,不同于那些随时可能消散的标记,你在那家伙身上花了心思,他五指合拢,乌黑透亮的咒力凝聚成团,身后的咒灵撕裂空间纵身跃入战场。
有些不爽。
你说过你除了爸爸妈妈,就只需要他,也只在意他,可却忽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宠物。
他忽然又渴望重拾那种小时候不要命的打法,最好能把你的那些残留物从那家伙身上刮下来,让他的咒灵团吧团吧吃进嘴里,就在他的身体里吧,别给别人,夏油杰想着“分明是我的东西。”
刚开始只是想要随便练个手,可现在他有些怨念。
“喂,这么认真?”五条悟眼神一凝,墨镜从指尖滑落,彻底暴露了六眼,只有他能看到那些庞大的随时可能冲过来将他绞杀的咒力,那可真是…
太好了。
五条悟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百年难见的咒灵操使到底有什么能力,到底值不值得他亲自来迎接,虽然辅助监督早就叮嘱过他不要再损坏这附近的建筑了。
玩玩吧,只要自己开心了,何必在乎别人,五条悟承认他就是这么一个恶劣的人。他现在骨子里带着动物世界里优胜劣汰的本能,这是神子贯穿童年的残忍的天真,他只是还在以好奇的眼光看待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许也还需要有人来安抚。
“点到为止。”夏油杰从灰烬中走出来,手推了把旁边炸出来的树桩。
夏油杰身后的一级咒灵扩大,直至将少年整个笼罩,他在黑暗中发挥着天赋优势,沾上血液的侧脸被诅咒化为的火舌舔舐,他说着示弱的话,却暗自期待着下一次攻击。
还在不断成长中的咒灵操使的力量现如今已经不容小觑,五条悟对上他竟然感到了吃力,他的无下限被轰出了几处薄弱,庞大的咒力库存又让他几乎无坚不摧,但除非打破它,五条悟便永远也不会输。
是个棘手的家伙。
五条悟有些过度兴奋,身体上的疼痛和情绪上的亢奋交织,他其实不在意输赢,交友观念也意外地明朗清晰,畅快地打了一架就能够让他认同对方,不过可能也因为这是第一次,也屈指可数的战斗无解了。
势均力敌的,燃烧着属于同类字眼的火焰豁然炸裂开来,他们两个靠着绝对力量而凌驾于世间上大多数人的天之骄子,在此刻聚集一处,其实很奇怪,在两人得不到输赢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生出猛兽的领地意识。
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应该会成为朋友。
毕竟臭味相投也算是志同道合,两个心理不太正常的潜在人渣能凑到一起也是正常。
五条悟周身庞大的咒力顿时被收回。
“五条悟。”他抬起墨镜,伸手拢了拢领口,对着面前这个同龄人投出了来自五条神子的友谊邀请。衣领都能被打斗时的拳头在空气中划过时产生的劲风扯开,可见两人是动了真格的,不过他们心情都不错罢了。
“夏油杰。”他勉强没那么别扭了。
“还有夏油千春。”你从夏油杰的背后探出一个脑袋,一板一眼地模仿着杰的语气,骇人的咒灵在你身边却也乖巧得不像话,它蔓延的泥巴质感的黑色粘稠液体在你周围形成保护层,枝干小心翼翼地想接触你却又被夏油杰打了回去。
坏孩子。
被威胁吞噬收回的咒灵情绪忽然下跌,颤颤巍巍地远离了本能被自己禁锢住的春,似乎在控诉什么,但它也只不过是一个由恶意诞生的诅咒,沾染上了他的情感,才有占有的欲望,夏油杰知道,却是窃喜,自己的能力才是世界上最能给予你疼痛的,可你和咒灵,你和夏油杰,偏偏不可分割。
他的指节上搭着你垂落的发丝,低眼就是满目纯净的黑“辛苦了,春。”
你有些郁闷,这两人动作太快了,你都来不及帮杰做什么就已经结束了,你都说好了的,可是杰又表现得仿佛没有你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算了,你像是被揉舒服了的布偶猫,眯眼,什么也不思考了,又转过头,和面前超出你想象的神子大人又一次对上视线,你展露一个狡黠的笑容,毫无征兆地表现出了你在杰的潜移默化下而形成的恶劣。
而你又只不过是为你的幼驯染骄傲罢了,没人能责备一个柔软甜腻的好女孩。
“平局哦。”你像是夏油杰的半身,无比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笑眼盈盈地宣告着和你们以外的人的赌注以胜利告终,你们以为他会吵闹,事实却恰恰相反,五条悟偏头吐出一口浊气。
他正视你,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凝视着你。
夏油…千春?
六眼在不断的告诉五条悟,是他早已丢弃的熟悉感。
术式正式发动时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场景,特制的墨镜并不能遮挡住那些凌乱不堪的咒力,于是五条悟只见得刺眼的光污染以及移动的诅咒,他的天赋帮他分析一切利弊因素,同时也阻绝了精神上的安静。
他的眼里从来都是吵杂一片,所以习惯了也就不再难以忍耐,但瞳孔皱缩的瞬间,五条悟仍然被针扎般的刺痛淹没了,大量的信息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自信,于是迫不及待地验证猜想,他不知道而后要做什么,代价支付出去却只是刹那的思考。
你是安静的。
在他滔天骇浪的咒力笼罩下,唯有你是一片柔软的云层,哈…五条悟只是在心里短促地轻笑一声,不懂伪装的小鬼。
找到你了,他在四角天空里看到的唯一一只麻雀。
五条悟曾经试图寻找一个陌生的朋友,无劳而返,于是在狭隘逼仄的灵魂陋居,他消磨着精力虚构出一个完美契合自己的同伴,教他学着探索,学着看这个世界。
不过是送了他一场廉价的,有颜色,再也看不见的雨,他却这么念念不忘吗?那他也太廉价了。五条悟骂着。
他早就放弃了记住一个刚好在他最需要引领时期出现的声音,他才不会像个蠢货一样记住几句话就是好几年,他分明讨厌对方的自以为是,凭什么就要认为五条悟不愿意闭眼拒绝所有高昂跌宕的情绪,凭什么就要让他明白,这样的死寂不应该。
五条悟,是货真价实的宝物吗?你说是的。
他内里却无比柔软。
所以,他的自傲有一部分归功于你,五条悟把这种不讨人喜欢的特性嫁祸给你,似乎这样就能留下点什么。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你,也就只是几秒,然后呢,五条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与你对上眼神,你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就好像你们从未见过,哪怕他不是五条悟,你对所有人也都一样。
五条悟哽住了,他撇过头,激烈的运动以后肾上腺素还在不断上升,体温也在升高,这一切都让他难以平复心情,可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情绪波动给五条悟泼了一盆冷水,他取消了六眼的术式发动,闭眼揉着太阳穴。
讨好也没用。
就算再来几次这么腻人的笑容也不行…十几次也不行!如果能…不对,没有如果!
他决定了,就装作看不见吧,他才不要一个拒绝自己的朋友,哪怕你并不知道某人这几年来失败的找寻,他也决定迁怒你。
少年还很年轻,他学着感知自己和他人的情绪,也只学会了外放自己的恶劣,他爱憎分明,总以为抛却那些弯弯绕绕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让五条悟记住这么久,他忽略掉心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敏感情绪,在心里哼声。
老子才不需要可怜。
五条悟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于是麻利地站起来,丝毫不在乎自己刚才有些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了去,看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少爷,你们在心里评判着,五条悟洒脱地拍了把夏油杰的肩膀,不再注视你“勉勉强强还算可以。”
夏油杰打畅快了,揉着酸痛的手腕,挑眉“手下败将就不要嚣张了吧。”他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你,就如同曾经做过的千万次一样,让你在自己的庇护下。
“啧,”五条悟烦躁地把短发揉乱,单手插兜“还有个反转术式没接,你…们跟着我去。”
你看着刚才给你眼神威胁的五条悟,有些迷惑,本就不清晰的脑袋更加搅成一团乱麻了,你不擅长回应这些情绪,于是总是很少说话,但是杰喜欢躺在你的腿上,让你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他总夸赞你是最能安慰人的孩子了。
而你要去安慰那孩子吗?看起来真是好可怜的人类幼崽啊。
你感知他人从不靠眼睛,而是那些情绪因子,在所有人周围徘徊的只有你能看到的光点,所以很少有人能够欺骗你,自由的意志会告诉你一切。
而五条悟周身的小家伙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你,暗沉了一个度的光芒甚至还在闪烁,像是猫咪团子一样的身体缓慢摇摆着能量化的尾巴,是具象化的难过啊。
是认出来了,气恼你的不告而别吗?
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看来六眼神子的心比你想象得柔软千万倍。
“家入硝子。”
被叫名字的少女嘴里叼着pocky饼干,她看起来已经像个合格的社畜了,黑眼圈掉下来好远,她停下了自己穿鞋子的动作,象征性地表达了自己的礼貌,然后一把别上来,手已经碰到门把手了。
“你作为一个…”
她是反转术式的拥有者,家入硝子。
才不是任何人的掌中之物。
“不管你说什么,驳回了。”
她要去看看这个世界了,才不要听那些随时腐烂的臭道理。
我要买点烧酒,然后再熬夜追番,最好能和同期一起畅谈未来,我们可以有无数个夜晚来幻想,逃课,恶作剧,她都要,她要成为一个正常人活着,恶劣一点也无所谓,烂掉也好,反正她早已经看惯了生离死别。
没什么比那些缠绕着诅咒的腐肉更倒人胃口了。
女孩听着门背后暴怒的砸东西的声音,抵着墙壁勾唇,像是在听什么天籁之音,哈…她在笑,却又像是哭,可对上表情却一无所有。
家入硝子只觉得内心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