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义之富冈他任重而道远42
先吃饭
鞋底碾过干燥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惊得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草丛。林子里光线还好,参天古木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日光,落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泛着点潮湿的绿光。
义勇没急着往深处去,先在林子边缘转了转。
义勇在一棵歪脖子树旁停下,树干上有几道划痕,凑近一闻,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呛得他皱了皱眉。
走到一处溪涧边,他停下脚步。溪水清澈,底下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其中几块边缘被水流冲刷得格外锋利,像天然的石刃。义勇弯腰捡起两块,掂量了掂量,分量不轻,握在手里很趁手,便用布包了揣进怀里。
再往里走,看到几丛长势茂密的带刺藤蔓,藤蔓上的尖刺又硬又尖,像一排小钩子。他用短刀割了几截,试着互相缠绕打结,发现韧性极好,不容易挣断。
林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树影在地上扭曲着,像潜伏的鬼魅。义勇顺着溪涧往上游走,眼睛扫过每一处地势——陡峭的斜坡适合制造滚落,茂密的灌木丛能遮挡视线,而那些根系盘结的老树周围,地面往往凹凸不平,正是设陷阱的好地方。
他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处停住脚。这里有几棵老树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根系裸露在外,盘成一张密网,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碎石。义勇蹲下身,手中短刀贴着树根斜插下去,手腕一转,带起一层腐叶,露出底下泛着潮气的硬土。他先将带来的带刺藤蔓在树根间穿梭缠绕,留出几个看似能落脚的空隙,实则只要踩进去,藤蔓就会顺着拉力收紧,尖刺能牢牢勾住衣物甚至皮肉。
接着,他往陷阱周围的落叶里混了些从溪涧捡来的滑石,又在几处不起眼的地方用石块压住细藤,藤的另一端系在上方低垂的树枝上——一旦有人碰动石块,树枝的弹力会带着细藤猛地抽过去,虽伤不了根基,却能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做完这些,他退到几步外打量。陷阱藏在落叶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只有风吹过的时候,藤蔓偶尔会露出一点尖刺的寒光。他又绕到空地另一侧的陡坡边,搬了几块松动的巨石靠在坡顶的树干上,用藤蔓松松地系住,另一端固定在坡下的矮树丛里。若是有东西冲下坡,撞到树丛,藤蔓断裂,巨石滚落,足以暂时困住对方。
最后,他在陷阱和陡坡之间清理出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两侧故意留了些半人高的灌木作为遮挡,引导着“猎物”只能顺着这条线往前走。
天边最后一点光也沉了下去,林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兽鸣。义勇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自己布置的这片区域,眼神沉静。陷阱不算复杂,但在这漆黑的林子里,足够让任何不设防的东西吃大亏。
抬头看时,日头已经沉下去不少,林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树影开始变得张牙舞爪,转身往林子外走。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轻快,心里大概有了数。夜里的事难料,但多做一分准备,总多一分底气。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六旬老汉佝偻着脊背坐在廊下,枯瘦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青竹条间,竹筐的轮廓已初见雏形。听到动静,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眸落在义勇身上时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的皱纹挤成温暖的弧度,他放下手中的竹条,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满是欢喜:“娃娃回来啦,快过来坐这!”他拍拍旁边的泥巴地。“陪爷爷说说话哩。”
“嗯。”义勇扬起笑脸,乖乖坐到李老汉旁边,边听老人说话,弯下腰边给他递竹条,指尖捻起一根削得光滑的竹条递给他。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竹筐边缘尚未编完的青竹条,目光落在爷爷灵巧穿梭的手上,语气里满是归家后的松弛:“爷爷在做什么呢?这竹筐编得真规整。”
老汉手上的动作不停,青竹条在指间转了个灵巧的弯,随即笑呵呵地抬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温暖的沟壑:“做个背篓装东西,家里那个旧的底都破了,往后去山上采些野菜、装些杂粮,也方便些。”
李老汉接过竹条,手指刚勾上篾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飞快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没了笑意,警惕地往东边院墙瞥了一眼——那里的藤蔓长得格外茂密,枝叶摇晃间,仿佛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紧接着,他猛地往义勇跟前凑了凑,枯瘦的手攥住义勇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颤抖:“村子这几日不太平,夜里千万别出门!更别往老林子里面去,听到没?”
“……听到了。”义勇的视线落在老汉攥紧自己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避开老汉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含糊。
义勇知道老人是担心自己不熟悉这里,乱跑碰到什么东西,特意叮嘱自己。
他撇开眼神,不敢说自己晚上要出门的事。目光却悄悄扫过院外那条隐在树影里、通向山林的小径。
“这才乖嘛。”老汉没察觉他的异样,松开手,粗糙的掌心落在义勇头顶轻轻揉了揉,暖意顺着发丝钻进衣领,就像茑子姐姐哄他时那样温柔。
他这才松了口气,老脸重新绽开笑容,拍了拍义勇的后背,将编到一半的竹筐往廊柱旁一放,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屋里走:“饿坏了吧?走,快进屋看看有啥好吃滴!”
“等等我还没浇菜!”义勇突然想起自己傍晚特意记着的浇菜任务,脚步骤然停住,就想挣脱老人的手,但又不敢使力怕用劲伤了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没事儿!俺早浇过啦!”老汉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走到灶房前,掀开门帘,饭菜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灶房里,铁锅冒着氤氲热气,奶奶正端着一碟金黄的南瓜饼放在木桌上,见两人进来,奶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笑意,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叠子,声音带着几分苍老的沙哑,却满是暖意:“娃儿回来了,快过来坐!你看,奶奶炖了鲜灵灵的鸡汤,还有刚烙好的茄子饼和南瓜饼,你先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义勇望着灶台上满满当当的饭菜,看着奶奶那张满是慈祥的脸,鼻尖微微发酸,喉间泛起暖意,轻声道:“奶奶做的看着就好吃。”
义勇刚抬脚想进屋搭把手,老太太已快步迎上来,伸手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往屋外送:“灶房烟大,呛得慌,别熏着你这娃娃了,快出去坐着。饭菜都齐了,就差端出来,不用你沾手。”她力道不大,语气里却满是不容拒绝的疼惜,说着便转身往灶房走,李老汉也笑着朝义勇摆了摆手,跟着进了屋。灶房里很快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混着老两口低声的絮语,像一团暖融融的棉花,轻轻裹住人心。
义勇喉结轻轻滚了滚,原本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指腹还残留着布料的纹路,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那就麻烦奶奶了。”话虽应着,却没真的坐下,见老奶奶转身要去端菜,他连忙跟上:“奶奶,您别总自己忙活,我也搭把手。”老奶奶回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可架不住义勇眼神恳切,固执地站在灶房门口,只好笑着妥协:“那行,灶房外石桌上落了点灰,你拿块抹布擦擦吧,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义勇闻言,立刻应道:“好嘞!”转身从院角的晾衣绳上取下干净抹布,蘸了点清水,仔细地擦拭起石桌。他动作认真,连桌角的缝隙都没放过,很快就把石桌擦得锃亮。
这时,李老汉拎着盛饭的木桶跟在后面,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哎,这孩子,就是实在。”
他指了指擦干净的石桌,“正好,院里这落阳暖和,风也不燥,就在这儿吃。”老奶奶端着蒸菜跟在后面,见石桌擦得干净,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年轻人手脚麻利。”
义勇的目光却紧紧跟着老奶奶的背影,见她端着满满一摞蒸笼从灶房出来,脚步有些发沉,他当即起身:“奶奶,我来端!”说着快步上前,稳稳接过她手中最沉的那盘蒸菜,掌心触到温热的瓷盘,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 。
老汉这时候手脚麻利地把碗筷、饭菜在石桌上摆好——喷香的蒸菜冒着热气,金黄的玉米饼子码在瓷盘里,热气混着香气在橘红的落阳里蒸腾。义勇刚想再去灶房拿勺子,李老汉已递过一把木勺:“不用跑了,都齐了。”
灶间的香味渐渐飘满小院,老奶奶把烙得金黄的茄子饼盛在粗瓷盘里,边缘还带着焦脆的花边。老汉端着炒辣椒跟在后面,红亮亮的辣椒裹着蒜末,看着就勾人食欲。
三人围着石桌坐下,落阳把云层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斜斜洒在饭菜上,也为三人的肩头镀上一层暖光。
“快趁热吃!”老奶奶把筷子塞到义勇手里,自己也坐下来,看着他咬下一口饼,眼神里满是期待。茄子饼外酥里软,带着淡淡的烟火香,义勇慢慢嚼着,点头道:“好吃,比城里铺子卖的还香。”
这话刚落,老汉就拍着腿笑:“我就说吧!我娘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数得着。”老太太耳朵耳背没全听清,却从两人的神情里猜着了意思,嘴角的笑就没断过,一个劲往义勇碗里添饼。“孩子不嫌弃就好!”
李老汉夹了一大块蒸菜放进义勇碗里,笑着说:“再尝尝这个,自家菜园种的青菜,刚摘的,嫩得很。”老奶奶也跟着往他碗里添了个南瓜饼:“多吃点,这饼子加了新磨的面做的,管饱。”
“谢谢奶奶”他含糊地说着,嘴角还沾了一圈的饼屑,却没察觉。
老太太见了,忍不住笑着抬手,用袖口轻轻擦去他嘴角的饼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老汉也跟着笑:“这孩子,一看就是饿坏了,多吃点,锅里还有。”说着又往他碗里添了勺青菜汤,绿油油的菜叶浸在汤汁里,看着就鲜嫩。
“嗝——我吃饱了。谢谢爷爷和奶奶。”义勇放下碗筷,手不自觉地按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此刻透着点憨态,带着食物暖意的气息混在嗝声里,倒添了几分孩子气。
老太太刚把最后一个菜饽饽的碎屑擦掉,听见这话,脸上的笑纹挤成了朵花,伸手轻轻拍了拍义勇的胳膊,声音透着疼惜:“吃饱就好,吃饱了才有力气。”
老汉端着空了的蒸笼往灶间走,路过时也笑:“你这一拍肚子,她今晚准能多吃半碗饭。”
义勇有点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唇角。风穿过窗沿吹进来,灶间的柴火还没熄,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响,混着院里淡淡的菜香,让这寻常的傍晚,显得格外踏实。
檐下的风正好掠过来,铜铃叮铃叮铃响了两声,院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踱过窗下,把这屋里的笑和絮叨,都衬得温温软软的。
风穿过树林,带着傍晚的凉意,他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攒足了,只等夜色彻底降临。